第一章(2 / 2)

可是齐雪欣抢了先,杨学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白痴,于是只好像个娘们儿般细弱地回答:“不去哪里。”

多年以后,杨学武回想起这一刻自己的回答,还是觉得很蠢。果然,齐雪欣没等他后悔已经站了起来,说:“那我回去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我送你吧!”

齐雪欣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像只容易受惊吓的兔子,在自己的面前他万分的拘谨,一个无意中的拒绝也许就能让他走得远远的。这顿饭本来说好是她请,结果他执意要付钱,她也就随他。

两人出来才发现天都黑了,也就是说,这顿饭,至少吃了两个小时。不过就是普通的酸菜鱼,菜品都普通,要是换个人,杨学武相信,自己绝对没办法对着一桌鱼骨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两个小时。

也许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用来佐证爱情的。

就这样,有了第一次约会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约会的结果,就是齐雪欣把杨学武带到家里见父母。那天杨学武进门换鞋子的时候,雪欣妈的眉头就皱了皱,杨学武袜子脚跟处的补丁实在太扎眼,当时雪欣妈就嘀咕:这人家境不太好。杨学武买来的那几样礼品,被雪欣妈不冷不热的放在墙角。雪欣爸倒是豪爽,拿出一瓶珍藏多年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干红,并且为杨学武泡了一杯热乎乎的毛尖。

吃饭的时候,雪欣妈上的菜很是精致,但分量都少的可怜,碗筷都是成套的,虽然好看但那碗小的实在可爱。雪欣妈处处想表现出他们跟杨学武之间的差别和距离,雪欣心里疙瘩了,她微微有些不快。杨学武面对饭桌上那一筷子下去少半碟的菜不忍动手,雪欣妈看出他的心思,不阴不阳的说:“城里人都这毛病,小口吃菜,弄多了吃不完下顿不新鲜了。可不比你们农村,菜能当饭吃。”雪欣爸皱起眉头打岔:“什么城里农村,你当初不也在农村蹲了十来年才回城的!小杨,来,吃菜吃菜!”雪欣爸不停的为杨学武布菜,可那些菜已经像石头一般堵在了杨学武的胃里无法消化。其实杨学武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他言语得体,逢到雪欣爸拣了菜过来一定双手捧碗迎上去。雪欣妈不停的问他的家庭状况,问他的工作,甚至问他的房子,杨学武对此丝毫没做准备,被雪欣妈问得浑身上下被水浇过般的透心凉。雪欣爸倒是客气,可那份客气里面也有着一点疏离。从头至尾,齐雪欣都是冷眼旁观。

饭后不久,杨学武便起身告辞,雪欣妈动作敏捷的把墙角那几份杨学武带来的礼品拿出来塞回他手里,杨学武的脸涨的通红,屈辱感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他昂着头淡淡的说:“伯母你多想了,朋友来吃顿饭带点小礼物也是正常的,我是晚辈,你们不用客气!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的!”雪欣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吃了他们家一顿饭,送点礼物算扯平了。话中也隐含着疏远,让他们放心,他对他们的女儿并无任何的企图。雪欣妈有点恼火,她呐呐的说:“你们农村条件也不是很好,花这个钱干什么……”

“农村再穷,该讲的礼节还是要讲的!”杨学武不卑不亢的说,然后告辞。他没有让齐雪欣送自己,自顾自的走了,但临走时他那绝望的眼神让齐雪欣觉得他再也不会留在她的身边了。这顿饭,齐雪欣从头到尾都是冷眼旁观,但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她知道母亲嫌弃杨学武的家境。

果然,杨学武走后,母亲就严厉的对她说:“这个人不适合你,你赶紧给我断了关系!你看他穿的那毛衣那袜子,都什么呀!”

雪欣爸不满的摇了摇头:“你呀,什么都挂在脸上!不管怎么说,来者是客,你也不能不顾女儿的面子呀!”

雪欣妈尖利的说:“顾面子?面子有女儿终身幸福重要吗?你难道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雪欣爸嘀咕着说:“我也没说我就同意了啊!但场面上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的。这个人嘛,跟雪欣是不合适。”

齐雪欣登时觉得心里过了一根尖刺似的,她冷冷的看着父母,说:“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洗洗睡吧。”

雪欣妈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你还要跟他处?”

齐雪欣一字一句清晰的告诉他们:“不是跟他处,我们准备结婚!”

雪欣妈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响,半天说不出话来。齐雪欣一扭身体,跑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不理会母亲的嚎啕大哭和父亲的怒骂。这天晚上,齐雪欣从噩梦中醒来,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企图寻找着梦中杨学武那双在黑暗中绝望地睁着的眼睛。她轻轻地放下双手。杨学武临走时的那种眼神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他眼中的绝望总是像刀一样割伤她的心。她害怕它们,杨学武今天没有把它们隐藏起来,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她?

杨学武跟齐雪欣一样,内心充满了痛苦,他记得他刚来到繁华的大城市,立于拥挤熙攘的人潮中,仰望满眼的高楼大厦,心里尽是迷惘与怅然。从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不知能不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属于他的位置。在学校里他还经常被城市的同学嘲笑是乡下人,那些遭遇都造就了他自卑而又孤傲的性情。每当夜深人静,别的同学早已进入梦乡,只有他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别的同学的饭盒里总有丰盛的饭菜,而他却因为穷,饭盒里永远都是馒头加咸菜。这些并没有什么,他并没因此而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刻苦努力的学习。现在,他终于能立足于这个城市了,有了一份工作,可在别人的眼里,他依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在齐雪欣家的这顿饭,让他觉得自己被雪欣妈给一脚踩得沉到了底,陷进了泥里,污秽不堪。说实在的,他是真的想要放弃这份爱情,现实不允许他拥有这份爱情。想想自己,每个月要从那份微薄的工资中拿出一大半寄回家,家里还有两个弟妹等着用钱,父亲死后他理所当然的要扛起家庭的重负。他的弟妹比他要小十来岁呢,自己还要扛多少年啊!雪欣妈是对的,那么美好的姑娘的确值得更好的,他不能拖累她。可是爱情这东西虽来无影去无踪,当她真正缠绕上你,一刻也不放松的时候,你便再也不能逃出她那神圣的掌心。杨学武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相思之中。

在这种相思的磨砺中,他本该是无坚不摧了,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到深夜,总会有一些关于她的蛛丝马迹的影像见缝插针的侵蚀着他的坚强。他是如此的脆弱,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没有感觉,可以不再思念。

突然有一天,很久没见的齐雪欣穿着一件黄色的风衣靠着墙站在他那三十平方的房子前,刚下班的杨学武在看见她的刹那眼睛就开始濡湿,他都仿若几个世纪没看到她了。漫漫长夜,孤枕难眠的煎熬,他已经当成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甜蜜,一种只能独享的幸福了。而此刻,她真实的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齐雪欣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笑,笑容如此干净而纯粹,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她扬了扬手中的户口簿,问他:“有空吗?我们去民政局!”

他傻傻的:“去民政局干什么?”

她嗔怪道:“领结婚证啊!”

领回结婚证,回来的路上,杨学武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招摇而过。此时他脸上的笑,无比骄傲。

齐雪欣彻底跟家里决裂了,确切的说,是她爸妈彻底跟她决裂了。她就这么空着双手来到杨学武的单身宿舍,望着被报纸糊上的窗户,齐雪欣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家了,以后自己要和这个深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着的男人共渡一生。

没有任何人的祝福,没有婚礼,没有鲜花和戒指。她听到杨学武给婆婆打电话好言相求:“妈,我每个月给你的钱呢?你不是说存起来给我结婚用吗?现在雪欣已经过来了,她为了我跟家里闹翻连件洗换的衣服都没带出来,你就帮帮我们吧,哪怕给我们添床被子也好啊……”齐雪欣不知道电话那头婆婆说了什么,总之婆婆是在他们结婚后两个月才扛来一床半新的被子,薄的要命。记得婆婆第一次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左端详右端详,眼睛眯成一道缝,夸她:“这闺女长得好啊,浓眉大眼的,旺夫相!”

齐雪欣笑了笑说:“阿姨,我给你泡杯茶。”

婆婆当时就把脸一放:“还叫阿姨吗?”

雪欣别扭的说:“我……还不习惯。”

杨学武护着她说:“妈,你就别折腾了,雪欣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等她习惯了就好。”

婆婆呵呵笑了两声:“听我家学武说你是做教师的?这当教师的就是不一样,声音甜甜的真好听啊!哦对了,闺女啊,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了,我家这条件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可不能学你爸妈那势利眼……”

“妈,你说什么呢!”杨学武不耐烦的打断她。

婆婆眼一瞪,说:“你小子少插嘴!闺女,我家学武是人中之龙,这你也是知道的,要不你也不会什么都不要不惜跟你爸妈闹翻都要嫁给我家学武。我家学武虽然穷点,但他好歹也是个医生,前途可好着呢!他可是正宗的大学本科生啊。你……听说你就念了个师范专科?呵,我家学武可没委屈你啊,说起来,还是你赚了呢!还有啊,我家老头子在学武上大学那年就死了,学武下面还有两个小十来岁的弟妹在读书呢,你们没结婚之前就靠着学武的工资来支撑着读书呢,现在你们结婚了,这以后学武的工资啊还得给他弟妹读书用,你的工资能贴点给他弟妹也就贴点吧,都一家人了……”

杨学武真恼了,他提高嗓门红着脸说:“妈,你胡说些什么呢!你再胡说就给我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婆婆一听这话,愣了,半响没吭声。

雪欣忙劝道:“阿……妈,你放心,学武以前给你们多少钱照样还会给多少的,不会因为跟我结婚就少一分的。”

婆婆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嘴里咕哝一句:“那你这女娃子嫁我们家来了就不能贴一点?”

……

这天晚上,杨学武上夜班,婆婆走后,齐雪欣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她突然想起父亲暴怒的对她吼:“你仔细想想,那个男人真的优秀得连你父母都无法接受他吗?他真好到能让你放弃生你养你的爸妈?”齐雪欣一下子就觉得心头空空的。

突然,门开了,杨学武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望着惊讶的她笑了,说:“我硬跟同事换了个班,晚上回来陪你。我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齐雪欣静静的看着杨学武,他棱角分明的脸型透着几分刚硬,黢黑的眼睛像一个深深的旋窝,把她的目光卷入其中,白色衬衣,黑色西装,怎么看都不厌。刹那间,她空空的心又被塞得满满的,她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男人!我永远不会后悔!

齐雪欣躺在杨学武怀里,突然说:“学武,以后你的工资都给你妈吧,你单位不是还有点奖金吗?加上我的工资,我们省省也够用的。你妈不容易,我们能多帮点就帮点吧。”

黑暗中,杨学武半天没吭声,在齐雪欣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在她的身边:“雪欣,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娶妻如此!我杨学武永不负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他温柔坚定的声音融化了她内心最好一点点惆怅,她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感情总是这样,即使知道会粉身碎骨,依然奋不顾身。

那段时光是幸福的,经历过初恋的人都知道那种酸涩的感觉,短暂而美丽的,像洁白的雪,像我们手中的玫瑰……这正是初恋的意境。也像一首诗,一幅画,完成了,心灵充溢着恬淡与平和。更何况,齐雪欣既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绝恋,至少当时的杨学武是这么认为的。除了妻子,他永远不会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所以,每每想起那段经历,杨学武都在心里说:情感真好,感受过,就是一种清风拂面般的享受;珍存着,又如一眼清泉,是一种自然而又偶然得来的财富。即使是多年以后,杨学武回忆起来,也感叹再也不会有哪个女人能给予他那样的感觉。

可对于齐雪欣来说,婚姻给予她的实在是太沉重了,杨学武的妈难缠的要命,若不是杨学武护着她,她怀疑自己一定被她给吃了。结婚一年,她没有怀孕,面对婆婆的冷嘲热讽她惶惶不安。杨学武带着她检查,结果查出她的子宫里长了一个肌瘤,已经有小孩子的头那么大了。医院建议她切除子宫。齐雪欣当时就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医生的话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一想到自己切除了子宫就永远不能为杨学武生个孩子,她的心就拧了起来。倒是杨学武,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安慰着她说:“雪欣啊,没啥!只要你好,没有了孩子咱们将来领养一个,还能为国家减轻负担呢。”婆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毫不掩饰的当着她的面就冲医生嚷了起来:“呀,那怎么了得啊!医生,你切除了我媳妇的小房子,这不是让我儿子离婚嘛!”

医生说:“考虑肌瘤太大,切除子宫是最安全的途径。保守治疗带来的风险有多大我已经跟你儿子媳妇说清楚了,你总不能为了个还不存在的生命就拿你媳妇的生命不当回事吧,况且,真的想要孩子的话,将来可以领养一个。”

婆婆激动的叫嚷起来:“那怎么成呢,帮别人养儿,脑筋秀逗了。”

医生白了她一眼,懒得跟这老太太啰嗦。

雪欣望着为她憔悴却竭力掩饰强颜欢笑精心照顾自己的丈夫,再看看虽瘦小却一脸精干咄咄逼人的婆婆,雪欣毅然的对医生说:“我要保守治疗,即使是丢了性命,那也是怪我命薄。”

杨学武震惊又心疼的看着她,说:“我绝不同意!我绝不同意看着你拿自个儿的生命来冒险。雪欣,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杨学武若是嫌弃你,让我出门让车压死。”

婆婆一听这话,愤怒地一脚踩凳子,双手在大腿上拍得噼里啪啦响,尖声叫道:“家门不幸啊!我就知道,红颜薄命,漂亮的女人不能要啊,还连累的我儿……”

“妈,你不但不能帮我们一点忙,还在这里说些不上台面的话。你赶紧给我回去,以后我这个家再也不需要你来,你走,你走!”杨学武怒吼着把母亲往外推搡。

这下可不得了了,只见婆婆当时直挺挺的往后一倒,打着滚哭喊:“你们看看,我这养的什么儿子啊!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他三岁的时候生病快死了我都没舍得扔了他还背着他要饭把他养大啊……”

雪欣心里跟长了刺猬一般的难受,堵得她喘不过来气。

杨学武铁青着脸走出病房,打了辆车把母亲塞进车里送走,这才长吁一口气。

雪欣铁了心的保守治疗,手术一星期后做。她在医院住不惯,硬是让杨学武办了出院手续,等做手术的时候再住进来,杨学武心里酸酸的,他知道雪欣舍不得住院的钱呢。手术还需要不少钱,杨学武的工资大部分都被他妈收刮走了,平时生活过日子都是雪欣自己的钱,根本就没有积蓄。

把雪欣送回他们那个三十来平方的屋子,杨学武就出门了,他想去跟同事朋友借点钱。

当雪欣爸妈得知消息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心酸的泪流满面:消瘦的女儿蹲在地上,用一把破扇子正在起着炉子,屋子里黑漆漆的迷漫着呛人的烟。看见爸妈,雪欣愣了半响,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她那雪白的脸立刻花了,像只落难的猫。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落魄啊!”雪欣妈嚎啕大哭。

“妈……”雪欣的嗓子哽咽了。

雪欣爸也是老泪纵横:“雪欣啊,跟父母还真动气啊?你日子过不下去,可以回来跟爸妈开口啊,你……你这个日子怎么过的哦!”

雪欣妈抱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儿啊,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爸妈,你是真的准备跟爸妈断绝了关系?爸妈再怎么不对终究是生你养你的亲爹娘啊,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啊,你真是不孝啊……”

雪欣在爸妈的面前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心情了,她悲上心头,凄厉的喊了声:“妈……妈……”便泣不成声。就在这两声“妈妈”叫出口,雪欣只觉得心中一阵翻搅,一恸而不可止。自己的妈妈才是真正心疼自己的,想想医院里那一幕,婆婆的无理取闹,她的心如针扎般的刺痛。她是真的把杨学武的妈当成家人,为什么她始终把自己当成个外人呢?并且毫不留情的刺伤着自己。雪欣紧紧抱着妈妈,痛哭失声。在她的痛哭里,她第一次衡量出自己在这份婚姻中的付出,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她发现,自己的付出竟然那么多,那么的沉重!她连自己的父母都放弃了,可是她的付出,真的值得吗?雪欣哭着,在奔流的泪水中,在她翻腾的愁苦里,她突然感觉到了迷茫。

雪欣爸爸掏出一叠钱放到女儿手里:“雪欣,这是两万块,这是爸妈给你的手术费。手术过后,让学武送你回家来,爸妈好好替你调养调养。孩子,实在不能生,咱将来领养一个,养大了他,也一样的亲。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钱什么的你都不用考虑,爸妈替你兜着呢。”

望着爸爸那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一时间,雪欣心碎神伤,五内俱焚。

这才是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付出。想想自己的婆婆,结婚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经济如此拮据却还硬要杨学武把工资全部交给她;她没有为他们置办一双筷子,每次来,走的时候都要顺手牵羊的在他们这个三十来平方的屋子里拿点什么。雪欣这一刻,心突然就那么冷了,她想,以后,她再也不会把婆婆当成自己的妈了。

她不是妈!

但为了杨学武,她还会喊她妈。

手术很成功,保留了子宫,但医生说需要调养一两年后才可以怀孕。齐雪欣觉得自己生这场病最大的收获就是和父母恢复了关系,但对婆婆,她压根从心底厌恶起来。

婆婆不但三天两头的过来伸手要钱,还动不动就跟左右邻居说媳妇肚子里长了个大癌包,命都不知道能否保住,更别说孩子了。那些话传到雪欣耳里,雪欣气得直发抖,她知道自己不是婆婆的对手,闹起来不过是让别人看笑话,于是便告诉了杨学武。杨学武却是一脸无奈的对她说:“老婆,你一个知识份子,跟她个老太太能说出个啥理来?你就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省得吵起来外人说我们不孝。”

雪欣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她什么时候跟“不孝”沾边了?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雪欣手术后难免有点娇,在父母家调养了两个月,身子骨硬了些,但养成早上爱睡懒觉的习惯,杨学武心疼她,早上起得早早的熬好粥盛一碗凉在那里,这样雪欣起来的时候就不用怕迟到而饿着肚子上班了。没料到这却被大清早过来伸手要钱的婆婆看在眼里,婆婆当时一脸严肃的对儿子说:“做早饭这样的小事是应该由女人来做的,你逞什么能啊?学武,妈可要提醒你,女人是不能惯的,你愈惯人家人家就愈不把你当回事,愈要骑在你的头上指使你做这做那,到时候可有你受的。妈生你养你出钱让你读大学是指望你能当个人上人,轮不到别人来指使你。”

杨学武急着上班签到,不耐烦的对母亲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啊,雪欣是别人吗?她是我老婆!她跟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我替她熬点粥你至于那么多的话吗?”

雪欣没吭声,她只顾低头喝粥。她爱杨学武,有杨学武疼她惜她,婆婆再怎么不是她也能忍,为了自己的丈夫,受点气也算不得什么。

杨学武飞快地瞄了老婆一眼,发现雪欣一脸平静的样子,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妈,您趁热喝粥吧!我还要赶去上班呢。”

婆婆不依不饶的说:“学武,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杨学武皱着眉头没吭声,婆婆扫了他一眼,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

晚上,杨学武回家,婆婆终于说出此次来的目的:“学武,你再给我1000块,你弟没伙食费了,还有你妹的学费上次借了邻居的要还呢。”

雪欣吓了一跳,这时候她一个月工资才三百不到呢。

果然,杨学武铁青着脸,说:“小妹的学费不是早就给了你吗?怎么又跟邻居借的?妈,我们也要过日子,我不吃喝雪欣还要吃喝呢,我们的钱几乎全给你了,你还跟我要,难道你要饿死我们不成?雪欣手术后要好好调养,我连给她买点营养品的钱都没有,你真要逼死我?成,我明天去卖血你满意了吧?”

婆婆撇了撇嘴,望着儿子的脸色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响,婆婆突然又说:“那……就给100吧!”

降的幅度还真挺大。杨学武崩溃了说:“妈,不瞒你说,我还真没钱呢!雪欣手术后调养的钱全是她爸妈拿的,连手术费都是她爸妈出的,我们早就应该去看望她爸妈,可就是因为手里没钱我一直拖了没去。这次手里终于余了点钱,我马上要跟雪欣去超市买点礼物看望两位老人家。这次,我是一分钱都没的给你。”

婆婆沉默了半响,开口交待儿子:“学武,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可要记着千万别买贵的,城里人,平时好的吃够了,也要吃点糙米杂菜的,整天吃太好的东西对身体不好。贵的好的东西,他们也用不上,自己家里的都吃不完了。”

雪欣听了这话心里愤怒得真想要杀人,脸上却带着笑容,冷笑,这种冷笑让杨学武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此时,杨学武突然觉得母亲似乎过份了些。但,那是生他养他的妈妈啊,他有什么办法?幸好雪欣通情达理又知书达理,是个贤惠的好妻子好媳妇,杨学武心里暖暖的。

促使杨学武真正改变决定把经济大权交给老婆,是在女儿杨静出生的时候。

杨静是破腹产的,雪欣情况特殊身体又娇弱,只有选择破腹产。当时的破腹产手术费很高,见生下来的又是一个女孩,婆婆当时脸色就变了,当着雪欣的爸妈就没轻没重的说:“哎呦,一个丫头片子还花了这么多的手术费!早知道是个不值钱的丫头,就不用破腹产了,我就不信,还真生不下来啊!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费劲的?听医生的话就是傻子,什么羊水破了孩子不安全的,不安全没了就没了也不可惜,不就一丫头嘛!哎呀呀,花了我儿那么多的手术费啊……”

杨学武此时正抱着肉呼呼的小生命心里激动的想要流泪,一听母亲这话,他真是暴怒啊,当着雪欣爸妈他又急又羞又气,雪欣爸妈一直不大待见他,现在母亲在他们面前居然又说出这话,杨学武只觉得自己更加的低人一等。他压低声音强忍着火气说:“妈,你别胡说!我杨学武这辈子就打算生这么一个孩子,你再胡说八道就永远别上我的家门!”

婆婆急了:“什么什么?你就打算生一个?生这么个丫头片子,你们俩都是工作人,将来钱给谁呢?不白白便宜了别家小子嘛!”

雪欣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望着脸色铁青的父母,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让一辈子体面要面子的父母跟着自己受这种气,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羞辱的和杨学武彼此凝视。看到她的泪水,杨学武急了,他抓住雪欣的手,说:“雪欣,你不能哭的,月子里哭对身体不好,对你的眼睛也不好。”雪欣的手已冷得像冰,所有血液都彷佛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雪欣妈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雪欣爸也红着眼睛,喃喃自语的说:“女儿啊女儿,你这个日子要如何过啊!我的宝贝疙瘩,我们可是从小就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现在嫁人了却要受这个罪……”雪欣爸妈根本就不屑跟学武妈说一句话,雪欣妈哭着斩钉截铁的说:“杨学武啊,我可告诉你,我家雪欣这身体,帮你生了一个孩子都几乎要了她的命,别说现在政策不让生,就是给生我家雪欣也绝不会再生第二个!”

学武妈在一旁把嘴巴撇到耳朵门,说:“我家学武不生个男孩,以后他弟结婚一定要生个男丁,学武的钱反正不能让外人带走了,得给我杨家的长门孙子!”

终于,杨学武开口了。他松开雪欣的手,站了起来,声音颤动着的,他简短而清楚的说:“妈,我现在有个孩子了,这是我的骨肉,是我最亲爱的孩子。我们要生活,我的工资卡您马上还给我,以后,我的工资卡归我的老婆管!您不还也行,我马上去挂失!以后,您要钱,就跟雪欣开口,她有权给您也有权不给您,无论她怎么做,我都支持她!还有,我的女儿,不是外人,我的财产在我百年之后,归我的女儿!”

婆婆一听这话当场跳了起来,狠狠一巴掌甩在杨学武的脸上,愤怒的连声调都变了:“你这个王八羔子,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你现在娶了媳妇翅膀硬了居然敢这么对老娘说话了……”

婆婆躺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停数落着媳妇儿子的不是,说到**还在地上直打滚。杨学武疲惫不堪,冷冷的看着母亲,安慰着雪欣说:“雪欣,你好好休息。不该听到的你就当自己没听到,别跟她计较,气坏你自个儿的身体不值得。我去叫护士来,然后去银行把工资卡挂失,顺便给你买点吃的。”

婆婆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知道大势已去,又躺在地上不依不饶的哭了半响直到护士来赶人,才顺水推舟的骂了几句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女儿杨静出生后,雪欣虽然握着家中的经济大脉,但杨学武的工资基本上还是被婆婆要走了,雪欣总觉得,婆婆再怎么不是,她终究是丈夫的母亲,丈夫的话虽是那么说,但由她掌握了经济,对待婆婆太苛刻的话还是不免会留下话柄。所以雪欣对婆婆每次来提的大大小小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这样的供完杨学武弟妹的高中后又供小叔子上大学,小姑子没能考上大学但她身上穿的脸上抹的哪一样不是雪欣给买的。

现在,婆婆居然开口让他们给小叔子买套房子,并且还当做天经地义。齐雪欣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天性温顺谦恭贤惠善良,遇上这样的婆婆简直就是胸口添堵,婆婆分明把自己贤淑忍让的优点,当成了软弱可欺的暗示。雪欣觉得,这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退让一步。

可她不知道的是,杨学武对他的贤淑忍让已经习惯,并且潜移默化的当成理所当然。

曾经有人说过,婚姻就是一盆鲜嫩的花。要想花开得灿烂,叶绿得耀眼,得夫妻二人共同呵护才行。丈夫浇水,妻子施肥;丈夫疏土,妻子剪枝。夫妻二人共同为它遮住骄阳挡住风雨,花才能灼灼其华。如若其中一人疏忽了对盆花的照料,最后肯定落得个盆空花去。

齐雪欣家的这盆花已经被杨学武忘却很久了。

齐雪欣不知道,此时,杨学武正躺在何韵的床上,搂着何韵睡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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