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今天是齐雪欣结婚13周年的纪念日,早晨起床的时候,她特意好好打扮了一下,穿上一件商场新买的紫色连衣裙,并且还在脸上打了点粉底,对着镜子,她觉得自己看起来显得年轻有魅力多了。可杨学武对这个特殊的日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刷牙的时候他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婆说:“又不是出去结婚,穿这么靓丽干什么!”齐雪欣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她一转身,杨学武看见她的后背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肌肤,心里开始犯酸了,咕哝着说:“如果不想穿干脆扒光算了,都已经是凉得发硬的黄花菜嚼都嚼不动,穿成这样上班想勾引谁……”

齐雪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黑着脸说:“我这根黄花菜是因为饱受你杨学武的摧残才变成这样,你不要急,等哪天有谁给我浇点水滋润滋润,我照样变成嫩生生的芽儿,到时候我就怕你跟我一道出门自卑。”

杨学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那芽儿也是千年万年的铁树芽儿,跟嫩扯不上边。”齐雪欣真有点恼怒了:“你这家饭店当初我投资的时候,可是草房子一间。我给你翻新重新装潢粉刷,你才是如今这个德行。现在嫌我老了?你越活越可爱我就成了黄花菜,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生活岂不是在寻找母爱?我可没那个福气生你这么个嫩生生的儿子。”

杨学武拍了拍她的胳膊,乐呵呵的说:“你呀,真不愧是语文教师,牙尖嘴利的,跟你斗嘴我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噢对了,雪欣,我妈早上打电话过来,说咱家要是有什么用不顺手的东西,不要随便乱扔了,给妈带回去用。”

齐雪欣面无表情的看着杨学武,说:“我家啊,用得最不顺手的就是她儿子你,其他的,用得都挺顺手!”

杨学武一愣,皱了皱眉,说:“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啊,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讲话带刺干什么。上班去了,不跟你说了,闹心。”

杨学武走后,齐雪欣怔怔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默默的脱下身上的衣服,穿的这么隆重干什么呢?这一天跟别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不同,杨学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结婚纪念日的?五年前?亦或是八年前?默默的吃完早饭,刷好碗,雪欣给自己的手涂上护手霜,望着窗台上一盆仙人掌,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眼前这株仙人掌,布满了刺,到处都是不畅快。

如果有下辈子,她想当株仙人掌算了,寂寞知足地活着。当一个人,有的时候太辛苦,人生的旅途中一瞬间的爱,竟然就赚取了自己去心甘情愿的付出一生。可一瞬间的甜蜜之后,却有着庞大而隐遁的苦难随之而来。

来到学校,往课堂上一站,齐雪欣就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她喜欢孩子们,喜欢她的学生们那一双双清澈求知的眼睛,对教师充满着崇拜和信任,让她恨不得能把所有的知识全部传授给他们。这堂课上的是《艾滋病小斗士》,正当她声情并茂的对同学们进行情感教育时,放在讲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有些不快,亲朋好友都知道她的职业,上班时间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她的手机平常一般只接受短信或当手表看时间用。

她拿起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家里的电话,家里有急事?齐雪欣忙对着意犹未尽的同学生做了个手势,拿起手机跑到门外。

“喂?”

“雪欣,你必须马上给我回家一趟!”电话那头传来婆婆不容商量的命令口气。

“怎么了?妈,你什么时候来的?家里有什么事情吗?我正在上课呢。”

“不得了啦!家里脏得要命!你说怎么办?啊?”婆婆的声音大得能穿透耳膜,她不得不将手机拿离耳朵远些。

“什么脏得要命?”齐雪欣一头雾水,耐着性子问,她记得自己上班前已经把脏衣服什么的洗干净了,家里卫生也打扫好了。

“早上你们夫妻俩出门为什么不关纱窗?家里现在进了好多的小虫子,满屋子的到处乱飞,真气死人了!我不管!你给我赶紧回来弄干净!”婆婆啪的一声搁了电话!

齐雪欣哭笑不得,小虫子?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阳台上花草比较多,家中多几只小飞虫也很正常,点支蚊香不就行了?不过是忘记关纱窗老人家手指头抬抬帮着一拉就能摆平,这老太婆竟为屁大一个事打电话兴师问罪。齐雪欣真是服了婆婆。要说她这婆婆,公公死的早,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照理说她应该是比较勤劳干净淳朴的农村妇人才对,可她不是!她这位婆婆典型的自私自利,做起事情来拈轻怕重,齐雪欣真是怕了她,每次她来都会把家里闹个鸡飞狗跳。时间长了,齐雪欣也看开了,不过一农村老妇人,忍忍她就行了,没必要跟她吵跟她闹的,毕竟她是杨学武的妈。

下课后,齐雪欣静静的坐在办公室里,窗外一缕阳光温柔的斜洒在桌面,桌上一盆紫色小花淡雅的开着,欣然接受着阳光的沐浴,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她喝了口茶,拿起红笔准备改作业,同事毓秀拎着一条黑鱼进来,咋咋呼呼的叫道:“我家那老不死的东西嘴巴越来越刁,昨天在家念叨着要吃黑鱼烧雪菜,这不,让别人给我捎了条,花了我好几十块呢,这玩意真贵。”

毓秀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却没有这个年龄女人应该有的那种富态,相反却有些瘦骨嶙峋的感觉,齐雪欣总感觉她瘦得腮都裹不住牙齿了。

齐雪欣笑笑说:“你家那口子还不是你惯出来的。我家学武在吃的方面从来都没有什么要求,基本是我弄什么他就吃什么。”

毓秀把鱼往墙角一扔,洗洗手坐到她对面,说:“哼,我现在啊,高兴了就弄几个菜给他吃,不高兴了我懒得理他。衣服也是,高兴了就帮他洗洗,不高兴了我让他没的换。他还不是翘着屁股自己洗,他现在在家里可没地位了,儿子女儿也不待见他。他怎么蹦也蹦不出个天来!”

“你家老李现在也不错了,上次去你家我看见他在拖地呢。”

“哼!他亏欠我,拖拖地算什么?我从二十几岁起就忍受着他不忠、出轨,这已经是全城皆知的事情,我也不怕丢脸了,我这张老脸早就给他丢光了。那时候,我忍!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我忍!结果,我忍出头来了。现在他老了,还不照样回这个家?我忍了他二十多年,如今他50岁,打算他活到70岁吧,他得忍我20年!我可以在他面前扬眉吐气20年,寿命长的话还不止呢!外面那女人,青梅竹马爱得死去活来差点私奔殉情的骚女人,除了弄得一身骚外,她落下什么?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是一个人孤苦伶仃,谁肯要她?而且啊,听说她在他们那个小区,跟人家男人说句话人家都防着她,浑身都冒着一股狐狸的骚味,谁不防着她?她跟我斗了几十年,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得到我家老李的爱?得,死老头的爱全给她去,我有家庭,有可爱争气的孩子们,到老来还有老伴……所以啊,说到底,我还是赢了。”

齐雪欣关于毓秀的这番话听得耳朵都结茧了,她真纳闷了,每次毓秀都能就着她家老李的事情发表一堆的言论,而且每次都不一样,听着还很有道理。总之很多很多,只有齐雪欣想不到的,没有毓秀讲不出的。思及此便很难收紧笑容,就像现下。毓秀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奇怪了:“怎么了?傻笑什么?”

“没什么,”齐雪欣赶紧收敛笑颜,“我是同情你家老李的那个青梅竹马啊,偏偏遇上个耐力这么好的正房,原本她大概是想跟你比耐力的,没想到到底拖不过你。也算她倒霉吧,如果遇上我这样的主儿,我肯定是拖不过她的,肯定会被她抢走男人。”

毓秀正色的说:“我说小齐啊,你还真不能有这样的思想,你家杨学武现在在医院当上科室主任了,一年挣的钱是你的十几倍吧?当初你跟他的时候,他可是一无所有,这个好男人是你培养出来的,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吧?这个社会啊,没脸没皮主动上贴的骚狐狸多着呢,让位?你傻了吧你,拖也要拖死她!”

齐雪欣一愣,迷惘的看着她,喃喃的说:“说什么呢?搞的我家学武还真出轨似的,别弄的我紧张啊。”

毓秀见状立刻笑了笑:“改作业了。扯远了。”

两人都没课,改了会儿作业,毓秀突然说:“对了,我家老李跟他那青梅竹马分手的时候,我当面这样对她说的: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吧,不要以为自己比人家的妻子强,不要以为男人爱你多过妻子。当新鲜感一过,人家和妻子之间最起码还有浓浓的亲情,你们之间除了耗尽的爱情外什么都没有剩下,你给男人留下的只是无法摆脱的烦恼!如果能够摆脱,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弃你而去!正所谓情人如抹布,用完就扔掉!你说这话经典不经典?为这,他那情人跑上门来寻死呢!”

齐雪欣闷声不吭,心里却想:你家老李也太缺德了,赔进人家姑娘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让自己老婆说出一番这样的话语,真是够没良心的了。

因为心里不赞同毓秀,所以嘴上也没搭理她,任由她一个人自说自话。

下班后去菜市买好菜,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打开门齐雪欣就看见满地的瓜子皮,婆婆正靠在沙发上啃着半个苹果看电视呢。看见她回来,婆婆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回来了?”齐雪欣忍着气看着婆婆啃着苹果把皮吐在地上,婆婆吃苹果总是不削皮,然后啃着皮到处乱吐。每次她来家里走后,齐雪欣起码要打扫半天。

“妈,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牛肉,你想怎么吃?还红烧吗?”齐雪欣在厨房清洗着蔬菜问。

婆婆把啃剩下的苹果往沙发上一放,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说:“我来烧吧,我口味重,你烧的我不爱吃。”

齐雪欣无奈,只好走出厨房任由婆婆折腾去。

婆婆烧了个青椒牛肉,肉末茄子,红烧鸡和紫菜蛋汤。等婆婆烧好菜后,齐雪欣走进厨房打扫卫生,一进厨房她还是傻眼了,地上葱叶子,蒜皮子,姜末子,哩哩啦啦到处都是,灶台上,酱油瓶子歪歪着,盐罐子四周一层盐末子,鸡精的袋子也横卧在灶台边,洗菜盆里更是惨不忍睹,盘子、菜铲子、洗碗的抹布,还有没倒掉的洗菜脏水混在一起,齐雪欣叹了口气,这婆婆啊,炒这么几个菜都跟大闹天宫似的,要是做一桌子菜,这个厨房还指不定什么样呢?弄不好客厅都要遭殃。

齐雪欣刚打扫好卫生,女儿杨静就回来了。杨静进门换好鞋子,看见奶奶,垂头叫了声“奶奶”便钻进房间,老太太撇着嘴巴嘀咕一声:“死丫头,跟她妈一个样,跟我就是亲近不起来!”

齐雪欣摆好碗筷,冲女儿喊道:“杨静,出来吃饭!”

杨静蹦蹦跳跳的出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对妈妈撒娇说:“妈,你知道我吃鸡不爱放蒜的!”

齐雪欣疼爱的笑笑:“是你奶奶烧的菜呢,别学着挑食啊,我跟你爸可都没这臭毛病呢。”

杨静嘟着嘴夹了口菜,立马吐了出来惊叫:“天啦,这什么菜呢,吃盐呢!”

婆婆不以为然的说:“多吃四两盐,走路跑在前!不吃盐怎么有力气呢?小静,你看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就是缺盐缺的。你看看那戏中的白毛女,不吃盐头发都白了,不吃盐行吗?”

“得,奶奶,你那套跟我爸说去!反正我不爱吃!妈,给我泡碗方便面吧,我写作业去了,今天作业多下午就得交的。”杨静放下筷子径自跑进房间关上房门写作业去了。

“你看看这孩子,性情凉薄啊,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还累死累活的烧菜给她吃,她倒好,这个态度。”

齐雪欣安慰她:“妈,小孩子脾气,你别放心上,她一直挑食呢。”说完,给杨静泡好方便面送进房间,又小心翼翼的带上房门。

“妈,我们吃吧。学武今年是中班,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下班呢。”

齐雪欣一边吃菜一边喝着开水,吃完这艰难的午饭后去洗碗,弄清这一切看看时间快到一点了,齐雪欣有午睡的习惯,她跟婆婆打招呼:“妈,中午你休息一会儿?我也去睡会儿。”

婆婆坐在沙发上屹立不动,她拍拍沙发张了张嘴,说:“雪欣啊,你坐。妈有话要跟你说。”

齐雪欣心想:又来了。不是要钱就是提这个那个要求,上次来是让她给小姑子在他们单位找个对象,她那小姑子年过三十了还挑来挑去,恨不得嫁给省长。每次婆婆来,肯定是有目的的,要钱还好,就怕她提要求,提的要求还净是人办不到的。

齐雪欣耐着性子说:“妈,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家说吧,我下午还有几节课呢,我想休息一下。”

“谁不要上班?你以为我在家里很闲?你以为我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吃你这么几顿饭?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连话都不肯听我说?都说养儿子没用,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没错!当初我真应该掐死学武,省的现在给我气受。”

遇见这样的婆婆,齐雪欣纵然有十二万分的耐性也将被用完,她不想大中午的跟婆婆吵架,况且女儿还在家。她放低了姿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妈,有什么吩咐,你说吧。”

“哼,吩咐?我敢吗?你可是人民教师,我哪敢啊!我是拜托你!”

齐雪欣沉默。

“上次跟你说让你帮小芬找个好婆家,结果你推三阻四的不肯帮忙!噢,你自己找了个好老公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你也不想想,你这好老公是谁生出来培养出来的!小芬好歹也是叫你嫂子的,她的婚姻大事,你就不能上点心?小芬现在的年龄也不小了都三十了,再过几年,行情就更不好了,我也没让你给小芬找海归或者大学教授高级管理什么的,有房有工作的就行,你却总说没有合适的没有合适的,我家小芬长相漂亮家务农活样样都能来,哪点不好找了?你就是不肯帮忙。”

齐雪欣想说,当初我嫁你们家学武的时候还没房子呢,他可是一无所有,你的女儿没学历没工作自己一农村姑娘却想找个有房有好工作的,你当你自己生的女儿就是镶金的啊?

她敷衍着婆婆:“我们单位的小伙子年纪大点的都结婚了,刚分配下来的才二十二三,没有合适的啊。”

婆婆怀疑的看着她:“真的?”

齐雪欣点点头。其实他们单位还真有几个年龄跟小芬相当的,可她如何能开的了这个口啊?人家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找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村大龄姑娘当老婆吧?

婆婆瞅了她一眼,明显的不相信齐雪欣的话,但她忍了忍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老太太想了想,心一硬,还得把这趟来的目的说出来,于是她干咳两声,开口说:“雪欣啊,妈这次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情。”

齐雪欣警惕起来,婆婆这个态度,想必事情不小,她不动声色的看老太太说什么。

“明伢子大学毕业已经有三四年了,家里供他读书连锅都砸卖了,现在他谈了个女朋友,也是大学生,说要结婚呢。结婚吧,人家要求买房子……明伢子自己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才找了份工作,工资又不高,他哪有钱买房子啊?你们现在的生活这么好,又生了个丫头,你们要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呀,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家小毛头。雪欣,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嘛。明伢子父亲不在了,你们不能不帮衬他呀。所以,我来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能不能出钱帮你弟买套房子……不要太大的,九十来平方,也不过就几十万块吧……”

齐雪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着婆婆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目光,她真来气了:“说得轻巧,不过几十万块?哈哈,我钱再多,那也是我闺女的,没你儿子什么事儿!”

婆婆愣了半响,说:“那是你弟!”

齐雪欣使劲给她回过去:“那是你儿子!你儿子买房子,关我什么事情?我生闺女怎么了?闺女那也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的钱就是留给我闺女的,你少打主意了,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那颗心,这事情绝对没有任何的商量!”

婆婆呆若木鸡,媳妇这次的坚决态度让她吃惊,一向有求必应软软弱弱的媳妇这次的强硬让她措手不及,她呐呐的说:“我不跟你说,我等我儿子回来跟我儿子说。”

“那是我丈夫!”齐雪欣纠正她。

“你丈夫他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我就不信了,他真能狠下心来不管他妈,不管他弟了!我生他养他,家里穷我背着他要饭供他读书,现在有出息了,不理妈了?”

齐雪欣一皱眉头,反问她:“照你的说法,我嫁到你家后,出钱供你女儿供你儿子杨学明读书上大学,杨学明现在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挣钱了,是不是应该对我这个大嫂进行回报了?怎么反倒还伸手跟我要钱买房子?”

婆婆一拍大腿,声音尖利起来:“供明伢子他们读书的钱还不是我儿子学武挣的,你一个小学教师,一个月挣几个钱啊?”

齐雪欣怒极反笑,她突然觉得以往自己是过于谦让了,对他们家人有求必应,反而把他们的胃口越养越大,她一字一句的说:“妈,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生的孩子,由你自个儿负责!况且,我们帮你负担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们能自食其力了,我再也不会拿出一分钱来。你的儿子买房子,你有能力就帮他!没有能力,让他自己想办法,做按揭,去奋斗,没我这个当大嫂的什么事情!”

婆婆拍着大腿哭起来:“你听听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像话吗?我培养出来的优秀好儿子平白任由你捡去享福,现在还这个态度,不就一套房子嘛,你们那么多的钱,就不能给弟弟买套房子成家啊?你弟没房子,哪里有女人跟他啊……”

齐雪欣一字一句的说:“妈,照你的算法,你100个儿子都能生,反正你儿子们的一切都由别人来负责,连房子都可以由别人来买!既然家里穷,养不起就别生,生下来了由着别人养,养大了居然还伸手要房子。你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你自己摸摸心口想想,从我嫁到你们家后,小芬和杨学明的生活费学费,哪样不是我们掏的?”

婆婆哭得鼻涕泪水满脸的糊在一起,突然杨静使劲把门打开,大声喊道:“别吵了!奶奶,你要哭的话到我爸的单位哭去吧!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婆婆不乐意了,她瞪着眼睛朝杨静吼:“你这死妮子,你妈就这么教育你的吗?你就这么跟你奶奶大声的说话?”

杨静努了努嘴,不屑的说:“奶奶?奶奶呀,你每次来我们家不是开口要钱就是让我妈给你买这买那的,上次来还让我妈给小姑买了瓶什么瘦脸霜,你知道多少钱吗?一千多!我妈自己都从来没舍得买超过200一瓶的霜呢。我从小长这么大,你和小姑叔叔他们来我家,给我买过一颗糖吗?我就真纳闷,怎么你们家人总觉得我们欠你们似的?”

老太太听了孙女这番话,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等到她反应过来一大巴掌已经甩上杨静的脸:“你这养不熟的小狼崽子!你一口一个你们家我们家的,你不是我们杨家人啊?”

齐雪欣没料到婆婆居然伸手打女儿,望着女儿脸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掉,她感觉自己的泪腺也在那一刻破了,心也碎了,她摸了摸女儿的脸,好言安慰她说:“小静,你不该这么跟你奶奶说话。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小孩子不要掺合,去,听话,去看你的书去!”

杨静捂着脸鄙视的扫了奶奶一眼,尖声叫道:“我没有这样的奶奶!她什么时候当过我是她的孙女?”说完,径直进房取了书包含泪对妈妈说:“妈,我去同学家。”齐雪欣无奈的点点头,抓了个洗净的苹果塞进女儿的手中。齐雪欣站在窗前看着女儿背着书包的身影渐渐消失,觉得很无力。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没舍得打过她一巴掌,今天居然被她亲奶奶甩了个耳光,女儿的半边脸似乎肿了起来,不知道到了学校同学们会不会笑话她……

婆婆还在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她没教好孩子,孩子没教养什么的。齐雪欣站到她面前,慢条斯理的对她说:“你今天中午没事的话就好好坐这里想想,没教养的人是谁?我女儿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们家人就是一群白眼狼!”说完,她不顾婆婆的嚎啕大哭,自顾自的走进房间锁好门躺到床上。

生活其实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将其剥开,终有一片会让你落泪。齐雪欣觉得自己落泪的生活其实在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嫁给杨学武的时候,已经开始了。面对封建传统自私不讲道理的婆婆,她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

她除了是老公的妈,还是她的婆婆,也是长辈,更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有点小病,她要蛮不讲理的左右你的生活,你还能怎么办?你就是有道理也跟她讲不清楚,而且这样的人还杀不得,剐不得,吵了闹了也依旧与事无补!

卧室墙壁上镶嵌的那面大镜子映出她微胖的身体,一脸的疲倦。齐雪欣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当初那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已经在柴米油盐中消磨殆尽,现在的她不过是个三十八岁的中年妇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走过来的,如今杨学武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也难怪,中年事业巅峰时期,忙!婆婆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没有养成老年人应有的那种宽容慈爱,相反越来越过份,齐雪欣暗暗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否过于善良,以至于婆婆得寸进尺。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铁手猛地揪了一把,难过、自责、不甘、惭愧、沮丧、无奈……心里百味道杂陈,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地纠结在一起,把她拧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齐雪欣出身在干部家庭,根正苗红。当初的她,任凭哪个小伙子看到她,都两眼发直。她那双点漆般晶亮水润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去。然而她永远都兀自云淡风轻地浅浅笑着,任是谁家小伙想接近她到头来都只会深感山高水远伊人芳踪飘渺。姑娘时代的齐雪欣喜欢穿着金黄色及膝真丝裙,身材曼妙而修长,一头轻柔如云的卷发烘托着光洁的脸蛋,媚人的杏眼水盈盈的,那红润的嘴唇微微的张开,似乎就要倾吐出世界上最动人心弦的话语来。当初的她迷倒了多少的男子啊,杨学武就是无意中看到她后,着了迷般的爱上了她。第一次见到齐雪欣的时候正是夏天,齐雪欣那天刚好穿着那件金黄色的及膝连衣裙,脸上是那种超越世俗的孤傲,有种说不出的沉寂。

刚上班的杨学武没有多少病人,任何一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潜规则,医院的病人几乎都被资格老的医生收去了,像他们这般刚上班没有经验的年轻医生在医院是站不住脚的。站不住脚的杨学武便多出了很多的空余时间,他喜欢躲在齐雪欣的身后悄悄跟踪她。他知道她喜欢看电影,经常去铁山电影院去看电影。于是杨学武经常在她看电影的时间里,一个人悄悄的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看着她踩着阳光而来。

这个时候的杨学武突然发现自己多么的卑微啊,自己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干部身份,家里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这么美好的人儿偏偏家境还如此的逼人,让他心头那点念想一下子熄灭了。他只有暗暗的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她踩着阳光而来,再踩着阳光离开。

走在繁华的城市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人,杨学武的心里是多么的羡慕,羡慕的背后总带有那么一点嫉妒。那金黄色的影子扰乱了杨学武生活的平静,每当他静下来,齐雪欣的脸就在他脑海中浮动。他在梦中多次碰见她,醒来时却什么也没有见着。杨学武在这种暗恋中渐渐绝望了,可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暗暗跟随她的脚步。终于,在一个礼拜天的清晨,他怏怏的到菜市买点菜。菜市上,人山人海。狭窄的路面上,更是拥挤不通。他随着人流缓缓地流动,不小心,踩着了一个人的脚。当这个人将长辫子一摔,转过身来,用她明亮的眼睛,盯住他的时候,他惊得嘴巴能塞进俩鸡蛋。居然是齐雪欣,遥远的美丽的公主齐雪欣。她的辫子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十分柔和,她凝视着他,眼里波光跳动。她皱了皱眉头,问:“你都跟到菜市来了?”

这句话像给了杨学武当头一棒,打得他措手不及,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他在悄悄的跟在她身后的时候、他坐在电影院台阶上偷偷看她的时候、他徘徊在她单位等待她下班的时候……老半天,他仍愣愣地站在那儿。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波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大脑之中。他甚至注意到她一笑一个酒窝。面对他的措手不及,她却笑得十分自然。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她就转身匆匆离去。

这天晚上,杨学武睡在床上,似乎看见齐雪欣笑着向自己走来。她笑得那样美、那样自然,没有一丝做作,显得十分温柔可爱。于是他上前向她献媚地说:“雪欣,你真美,我从见到你那天起,就,就,……”一直想着你,这几字,连在梦中他都无法说出口。她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微笑。可他却在这笑中慢慢萎落了。梦醒来后,他怅然所失,为什么连在梦中他都那么的卑微?

杨学武像只流浪的狗一般,到处流浪却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段时间,他消瘦的很厉害,沉默的他埋头苦看书,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这样坚持了四个月后,确切的说应该是四个月零八天,他握着两张电影票带着破釜沉舟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复杂心情视死如归的站到齐雪欣的面前,硬邦邦的对她说:“给你电影票。你喜欢看电影,你……看去吧!”齐雪欣吃惊的看着他,那是一张怎样坚毅的脸庞啊,却苍白的几乎透明,漆黑狭长的眼睛毫无焦距的越过她的头顶望着前方,碎发飘在额前,有意无意的挡住他的视线,这个男子阴郁并且傲气。

齐雪欣回头看了看身后,抿起嘴巴笑了笑,问他:“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嗯。”

“那为什么都不看我呢?你不知道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看对方似乎很不礼貌吗?”齐雪欣其实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逗逗他。

果然,杨学武的脸马上变得通红,他把手中的电影票往她手里一塞,低声说了句:“你去看吧。找个朋友陪你看。”说完,他扭过头就走。

齐雪欣叫住他:“不如一起去看吧。”

杨学武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头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拿走一张票,依然没有看她,只说了声:“不见不散。”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齐雪欣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上次在菜市她说的那句话让他整整消失了几个月,齐雪欣甚至暗暗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每天下班走在路上,她总忍不住回头看看他是否依然跟在自己的身后。身后不再出现的那个身影,让她惆怅久久。铁山电影院的台阶上,她再也没有看到他落寞的身影,悄悄的坐在那里偷看自己。有次在街上意外的看到他,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对周围所有都视而不见,甚至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齐雪欣突然转过身跟在他的身后,她想知道这种悄悄的关注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跟随着他走进了医院,看见穿上白大褂的他,她的心象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血淋淋的疼痛着,她突然了解了他。杨学武不容置疑的算的上是冷傲精致的男子,就像月桂开的那般娴静,那种清澈、干净的气质,绝对让人看不到他会拥有怎样一个灵魂。

其实电影院那次并不能算是一场约会,因为杨学武那天临时加班没能去成,却拜托科室里的一哥们带上几包爆米花送到电影院里向她作了番解释。那天,齐雪欣第一次觉得独自一个人看电影实在是件凄惨的事情。所以,在杨学武没有出现的第三天傍晚,刚下班的齐雪欣在医院门口堵住了他,望着一脸惊吓的他说:“为了感谢你送我的电影票,我决定今天晚上请你吃顿晚饭。”

杨学武手足无措,他有些懊恼的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外套和裤角处的补丁,对她说:“请你稍等,我回去换件衣服,很快的。”

回到医院分配给自己的那间三十来平米的平房,杨学武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镜子前,他看见自己的脸油汪汪的泛着光,一脸将要被临幸的贱样。他用肥皂使劲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当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的杨学武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穿着一件很合体的衬衣,雪白的面料在阳光下泛着光,干净得一尘不染。齐雪欣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问:“你爱吃酸菜鱼吗?”

第一次约会算很成功,如果这可以称之为一次约会的话。

吃晚饭后,齐雪欣问他:“待会儿你去哪里?”

杨学武一愣。按照通常的套路,应该是他首先发问,一会儿有空么?再走走?或者去找个地方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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