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伯，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老管家抬手指指前方的建筑群，笑着说：“被克里特岛的东道主追杀了这么久，你还从没看到他们的大本营吧？”

“哦？”凌伽眉头一扬，走几步站在老管家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北面望去，即使隔得很远，在黑夜中突然亮起的一大团灯光仍然刺了一下他的眼睛。灯光下的建筑物群占据了所在区域的大部分，而不属于他的建筑则被排斥在了遥远的角落里，于是便自带一股霸气，华贵更是不必说的。

“这就是柏休斯家族所在么？”凌伽讽刺地笑道，“一个挺不错的地方。”

老管家点点头：“是啊，柏休斯庄园，可以称得上是克里特岛的宫殿，甚至把范围扩大整个希腊，说他是国王的居所也不为过。”

“这是庆伯你总结的么？”凌伽问。

“并不是，”老管家笑笑，“这是世界任何势力都认同的，柏休斯家族在世界各地各个领域都以高调姿态示人，他们自认为拥有一个王国，而且这个说法并不夸张。”

“一个王国——”凌伽脸上的讽刺不减反增，注视着远处那个光芒璀璨的地方，里面不知住着多少手握权柄目中无人的家伙，天天想着掌控一切——这种地方，一把火烧了才好。

不知为什么。从他看到这座庄园开始，心中怒气便涌起到胸口，确实是因为他在克里特岛的大部分苦难都是这个家族的成员造成的，从弗若拉到廖可，再到酒吧那个不知名的家伙，但更多的原因，却在于他对妄图掌控他人命运者的愤恨，这愤恨来的莫名奇妙，但比仇恨更强烈。

“是啊，一个王国，”老管家轻声说，“就算不计较克里特岛上暗藏的势力，它也可以算是一个王国了，在不触及真正的界限时，柏休斯家族就是完全的掌权者。”

他的话虽然是明显的褒奖，但语气却不带半点情感，只是依照事实讲一件客观存在的现象对凌伽解释清楚。

“界限。”凌伽倒不计较老管家是否夸奖这个他所鄙视厌恶的家族，只皱皱眉说，“这个界限，应该就是怀特山脉那群野人吧？”

老管家点点头，对凌伽能够看清事实表示赞赏，他也许并不了解，凌伽已经和克里特岛上所有的本土势力都做了生死仇敌，在怀特山脉上所经历的险境一点不比柏休斯家族造就的弱，加上中途出现的左昂，给了他一次走过鬼门关的机会。只是再险也已经过去，凌伽不想提及，更不愿无聊地把生死经历当成炫耀的资本——这事要放在楚罂身上，恐怕会这么做的。

那个极度不靠谱的家伙突兀地出现在凌伽脑海里，又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人——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毕竟一起对抗过死神。

“怀特山脉不错，但是他们并不是野人。”老管家的话把凌伽从走神状态唤醒，“这一族名依文特，自视为最伟大的人种。”

凌伽咧嘴一笑，一群身裹豹皮的家伙自视如此之高，倒是一点都不输柏休斯，两大势力简直就是兄弟，性格都是这么相似。

“就是他们掳走了凌云，”老管家说，“我想，她现在就在那座山上。”

凌伽笑容消失，脸庞稍微扭曲了一下，老管家的直言不讳戳中了他最大的伤口，但这是事实，他不能不接受。频繁地遭遇骚扰和追杀虽然疲累，但也有助于他把这件事在心中埋藏得深一点——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像钻进骨髓中的毒虫一样狠狠折磨他，一旦有露头机会便绝不放过。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太单纯了，只想让不普通的妹妹过平静的生活，却不曾想过这里面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涉及命运，大到足以将他埋葬。

可是他不想放弃，宁愿隔在心里受折磨，用在夹缝中拼出的生命等待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为什么？”凌伽沉默片刻才慢慢说，“凌云的确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可是她有——她连过普通生活的资格都没有？”一字字简直就像从牙缝中挤出，凌伽不看老管家，只盯视着远处的灯光，眼眸中反射出一片灿烂，灿烂之后尽是恨意。

“那应该说权利，而不是资格，”老管家平静地说，“她的确有过普通生活的权利，但是，从来都不是所有的权利都能得到应有的维护。”

他转过头看着凌伽：“还有你，你和凌云都不是普通的孩子，在我看到你们两个人的时候，几乎能看出你们在未来会经历的事情，但是事情的结局会怎样，那是谁也无法提前得知的。凌伽，这是命运给出的难题，躲是躲不掉的，只能正面应对，或者放弃。”

凌伽嘴角忍不住一丝苦笑。

“但是我知道的是，现在能强大到让你放弃的人还没有出现，对不对？”老管家凝视着他的眼睛。

凌伽不闪不躲，说：“庆伯，你是在帮我么？“

老管家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在帮你，可能你现在感觉不出来。”

“那无所谓，我知道你是在帮我就可以，”凌伽说，“那么现在我想知道，凌云身体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觉得这件事只能由你告诉我。”

“我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老管家说，“凌云算是一个源头和终点，剩余的事情待会儿由另一个人告诉你。”

“谁？”凌伽一愣。

老管家转身向高台之下望去，笑着说：“她来了。”

凌伽不解其意，望向那片灯火璀璨的地方，他看到了一道瘦小的身影向他们这边走来，夜风掀起她的衣裙，打出一道黑色的剪影——但是她穿的应该是白色的裙子，这影子和凌云真像啊，凌伽瞬间失了神。

但他很快看出那不是，那女孩的年龄比凌云大了几岁，全身的稚气已经削去了不少，呈现出一种含苞待放的美。对于美凌伽向来是迟钝的，但是见到女孩的一刻，他居然有种血管微微跳动的感觉——这无关任何情感，更多地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来得太过奇怪，凌伽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时候，女孩已经上了斜坡，抬头和高台上的两人对视了，老管家友好地向下方挥了挥手。现在是凌晨，四周荒凉无有行人，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本不应过分地接近陌生人，但是下方的那位却像早已约定好了似的，步伐坚定。

“她是谁？”凌伽克制住自己的错觉，问。

“这就是替你解答疑惑的人。”老管家只是盯着下方。

怕是又一个和凌云有差不多秘密的女孩吧，难怪如此的相像。凌伽胡思乱想着，免得注意力集中在跳动的血管上，距离如此之远尚且如此，很难想象当这女孩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血液又会起什么样的反应。

攀爬湿滑的草地对女孩来说不太容易，有几次她都差点跌倒，老管家看起来没有去帮忙的意思，凌伽却有些煎熬——对于漠然之人来说这太罕见了，或许就是因为这是一个和他小妹相差不多的人。

领他庆幸的是，女孩还是有惊无险地走上来了，但令他担心的事也发生了，他的血液真的像见到了久违的爱人，流淌速度迅速加快。凌伽绷紧脸庞，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身体，却是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这分明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吧。

这时他感觉老管家宽大的手掌盖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沉沉的力量犹如实质般涌入他的身体中，将那股躁动平息。凌伽深深吸了一口气，刀尖拄进泥土中，给自己找一个支点。

“这是怎么回事？”他轻声问。

“大概是因为故人相见。”老管家说。

“你是说我认识这个女孩？”

“是啊。可惜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你们谁也记不住谁，甚至已经在记忆中把彼此抹去。”老管家声音黯淡，“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