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伽慢慢睁开眼睛，车子还在以平稳的速度行驶，窗外的景象变化了很多，看来那片贫民区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心中莫名其妙地有种怀旧的淡淡伤感。虽然没有在那片区域呆很长时间，但是凌伽确实觉得那种破败的地方挺适合自己的，起码适合他的心情。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踏足那里了，酒吧已经被毁，他不愿求助于老管家，只能自己去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凌伽收回心神。车内现在安静得很，只有车轮碾过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开车的岚一言不发，老管家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不过以凌伽对他的了解，他从来不会在行程中睡觉，以使自己可以以清醒状态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这是以前他做凌家管家时的严苛习惯，无论用在什么领域可能都是适用的。现在凌伽是这车上唯一懒散的人，对目的地和接下来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胡思乱想。

他又将脸偏向车窗，看窗外更迭的景象，灯光寂寥。

“醒了？”老管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嗯。”凌伽低声应道，说：“雨终于停了啊。”

“刚刚停。”老管家说，“你只睡了二十分钟，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如果累的话，可以再睡一会儿。”#_#77713470

“连庆伯你也忘记我的习惯了，我不是个喜欢睡觉的人。”凌伽笑笑说。

“并没有忘记，只是今天的你经历了不少事情，恐怕会很累。”老管家淡淡道，“我想你那习惯，来到克里特岛后应该增加了很多吧？”

“为什么这么猜？”

老管家微笑道：“在一个谁也无法信任的地方，再加上你谁都不愿接近的性格，难道不会时刻提防么？”

凌伽目光闪烁几下，没有回答老管家的问题，沉默了几秒钟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题，转过脸饶有兴致地问：“我猜我在这里遇到的危险，应该被你的手下暗中分担了不少吧？可是我也被不坏好意的人假扮身份戏耍过。要是我以后再碰到一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是要把他当朋友，还是当敌人呢？”#7.7713470

凌伽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其实他这番话不仅是说给老管家听的，其实也是说给岚听的。专心开车的岚随着话音落地望了一眼后视镜，刚好和凌伽的目光撞上，当下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凌伽狡黠一笑，权当开了个玩笑，调剂一下自己的心情，当然这全然是因为老管家在身边——这是唯一一个他可以对着开玩笑的人，虽然真实身份不明，但“庆伯”却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当自己的话是玩笑，老管家却不是这么想的，相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敌人。”

“嗯？”凌伽愣了一下。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时刻提防每一个人吧，虽然这样很累。”老管家慢慢说，“任何一个小小的地方都有可能是一湾看不清深浅的水，既然决定要涉入其中，就必定要小心万分。我无法洞察一切，名地里你的敌人大概可以看的清楚，但是暗地里的只能窥知一二，后者更加危险，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他没有看着凌伽，目光平视前方，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入耳却字字沉沉。

凌伽默默点头，将玩笑之心收起，末了，方才淡淡道：“谨慎可能会累，不过么，我已经习惯了，要现在把他们放下反而不顺心。”

前排的岚皱皱眉头，仿佛凌伽一番话把她也说的不顺心了，但究竟是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能凌伽今天话有些多，让她觉得不太习惯，以往这个家伙盖着面具的时候，一张脸冷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总算像个正常人。

可惜也不会维持很长时间的，冷才算得上是他的真正性格。岚默默想着，搭在方向盘的手缓缓握紧。

她不了解凌伽的心事，凌伽也感受不到她的疑问，他短促的一句话说完，车内的气氛很明显地降了下来，原本的闲聊氛围消失不见。如同岚所想，凌伽的“温暖性格”连一分钟都维持不了，他的冷可以弥漫整个车厢，老管家或许早已习惯，但岚没有，开车载一个大冰块的感受真的不太好。

可是凌伽的冷也注定他不会多么在意别人的感受，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将怀抱的蝎尾切长刀换到左手，右手食中指并列，在冰凉的刀身上滑动，除却一星半点的回忆涌动，这动作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消减无聊罢了，某个女孩——曾经让他心绪跳动了一丝的女孩，已经被藏在了记忆深处。

“刚才——你好像睡的不是很舒服。”好在老管家终于开口说话了，调节了车内僵硬的气氛。岚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算不错。”凌伽懒懒道，顿了一顿又说，“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么？”老管家嘴角噙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说来听听。”

凌伽对着窗外，注视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尝试着把梦中支离破碎的影像重新连接起来。很早以前闲聊的时候老管家就曾告诉过他，人在熟睡时的梦最清晰，但往往是记不住的，在疲劳中保持浅睡眠时，梦往往和现实更加贴近，亦或者说更像一种在眼前出现的幻境而非梦。凌伽觉得自己方才所经历的就是最后一种。

“一个——很大的空间，挺暗的，”凌伽断断续续地说，“一个女孩，两幅画????还有——好像是四个人，余下的我记不太清了。”

女孩——岚抽抽嘴角，这家伙做梦居然能梦到女的，听起来真是奇怪——只可能是他自己的妹妹吧。要是老管家不在场，她肯定会发表自己的疑问，但是现在不行，只能把对凌伽的好奇心藏起来。

凌伽说完，老管家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您好像不觉得奇怪。”凌伽看看他。

老管家笑笑：“梦里出现很正常的事情才算奇怪，要是对一个人的梦都要感到疑惑，那我才算是太奇怪了。”

凌伽靠回车壁，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概是吧。”

看来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言说的，只是作为旁听者的岚心中却难以平复，老管家这一段稍有饶舌的话简直有种让她跌破眼镜的感觉——只接受命令的她当然没有和老板闲聊的机会。

真是个怪人哪——岚暗暗地评价凌伽，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却不断引来“权倾朝野”的人物的注目，真不知是祸事还是幸事。

或者无所谓好坏，一切都是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世界上总要有那么几个奇怪的人，所以才不显得单调。

夜光寂寥，二十多分钟极度无聊的行驶后，岚终于看到导航仪上的箭头抵在了目的地的后方，她既有些庆幸又有些惋惜，庆幸不必说，不用靠着这个恢复了本性的大冰块，惋惜则是短暂的时间和谈话不足以增加一点她对凌伽的了解——这个家伙，从现在开始真的让她感兴趣了。

后视镜里一阵闪动，岚看到老管家抬了抬手，她轻轻踩下刹车，黑色的轿车在光秃秃的路边停了下来。

“到了，我们下车吧。”老管家招招手。凌伽拖着长刀，开了车门。

岚的停车技术不错，紧靠路边，凌伽脚踩在了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雨后的冷风吹着他未干透的衣服，稍有冷意不过可以忍受。雨已经完全停了，空气中有很浓重的湿气，但是天空是很纯净的黑色，看起来明天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气。

连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周看着很是荒凉，没有什么建筑物，一条不算宽阔的路自他们脚下延伸到了远处的黑暗中，那边连路灯也没有了，估计是海边的沙滩。唯一让人觉得有点生气的，就是北面的一个灯光弥漫的建筑物群，距离不是很远，应该在一千米之外。

凌伽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一个个关节像重新拆开再合上似的，点点复苏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间涌动，这感觉还不错，虽然他并不喜欢自己身体里那股无法掌控的力量。

老管家没招呼他，自己慢慢地走上一段斜坡，经过大雨洗刷的草地很湿滑，他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这点无可置疑，但是浑身却仿佛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踩进草丛中的脚步缓慢而有力。长及足踝的野草打湿了他黑色的皮鞋和裤脚。老管家对此视若无睹，兀自向斜坡的高处走去，那里的尽头好像有一方平台。

凌伽和岚对视一下，岚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在不受征召的情况下不会贸然跟在老板后面，但是凌伽没有这个禁忌。他对岚笑笑，拖着长刀跟上老管家的脚步。岚站在路边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牙齿轻咬嘴唇，一言不发，这地方风景不错，但着实诡异了点。

老管家很快就走上了平台，他所站的地方就像一座矮小的山，四面都有斜坡相连，但只有南北两面有道路。老管家修长的身躯站在平台上，微风阵阵掀动他的衣角，很有种夜中死神的美感。他目光向北面望去，因为站高了些，此时岚刚才所见的灯光弥漫的建筑物群在视线中一览无余。

凌伽在老管家后面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