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心事(1 / 2)

他俯视着她,彼此靠得很近,目光相触,呼吸可闻。他的视线温柔流连于她的眉眼,不存丝毫的闪避与顾忌。

(1)

北京的秋季短暂,落叶飘尽枯枝披霜,北风日紧一日,冬天很快来临。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上午,乔萝一个人在家,意外接到医院冯阿姨的电话,说有急事请她去一趟江宅。

冬日的江宅寂静空旷,阳光遍洒院内每个角落。乔萝进门的时候遇到提着药箱匆匆而出的冯阿姨,问过才知道江宸昨晚受凉了,高烧不退,江润州这天又有国外来的重要客人要招待,一早就出了门,让冯阿姨上门帮忙照顾江宸。没想冯阿姨来了才坐一会,就接到医院急症室忙而催回的电话,冯阿姨没有办法,只得试着找与江家交好的乔家人来照顾。

冯阿姨简单叮嘱了乔萝两句,便把照顾病人的任务交到她手上,急忙离开。

照顾江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乔萝做起事来轻车熟路,给他烧开水,泡生姜茶,削水果,加被子,坐在床边陪他聊天。不过病人吃了药后昏沉沉地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她的话,看起来不耐而又敷衍。

于是乔萝说:“你想睡就睡吧,别勉强撑着和我说话。”

“我睡觉你干什么?”江宸病中锋芒褪去不少,眉目无神,语气也是恹恹无力,“你要回去?”

“我不走,你身边没个人怎么行呢?”乔萝帮他掖掖被角,打量四周,“你这屋子书这么多,我看书打发时间。”她站起来在书柜前转了一圈,取下一本厚厚的《北齐书》。

江宸看清书名,有些不解:“这么多书你就选了一本史书?你不嫌枯燥?”

乔萝饶有兴致地说:“看看高家那些俊俏疯子的精神病史不是很有意思吗?”

“恶趣味。”江宸不禁一笑,从床头拿了一本《亚森·罗平探案集》给她,“我最近在看的,很有意思。”

“探案集?”乔萝接过来,摸着扉页,故作为难,“里面的案子不血腥不恐怖吧?我胆子比较小。”

“你胆子小?唬谁呢?”江宸嗤之以鼻,懒懒闭上眼睛,“放心,这本书的主人翁既是个神探,也是个侠盗,英俊潇洒,浪漫不凡,是个女生都喜欢。”

乔萝还是抱着史书,说:“这样的男的肯定又张扬又自命不凡,我就不喜欢。”

江宸闻言长眉微动,唇也轻轻一扬。一旦闭上眼睛,体内的药效涌上来,让他几乎瞬间进入昏睡的状态。

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人伸手帮他拉了拉被子,又将他推到一旁的枕头轻轻放回来,低声自言自语:“怎么枕头下也藏着书啊?”

书?这让他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但人在昏沉中不得清醒,挣扎着思索,等那个念头终于在脑中清晰放大时,他猛然睁眼,果然见藏在枕头下的书被她拿在手上。

“这本书不许看。”他苍白的双颊涌起异样的红潮,伸手欲夺回,却被她灵巧闪开。

“不是睡着了?怎么又醒了?”乔萝奇怪地看着他,“什么要紧的书?我就随便看看。”

她背对着他,重新拿起书,正要翻开,后背猛然一热,身子落入一人怀抱中。双手被他紧握着,人也被他的长臂死死箍住,他用这样暧昧而又强横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冬天暖气十足的卧室里,只穿着睡袍的他因猛烈的动作而衣襟半敞,她身上也仅着一件薄毛衣,两人几乎寸缝不留地靠在一起,他剧烈的心跳贴着她肌肤砰砰乱撞,异样的感受牵引得她的呼吸也莫名紊乱起来。趁乔萝在懵然中还没反应过来,江宸低头,将她抓着书的手指一一扳开,成功地将书从她掌心抽离。

末了他的手仍然紧扣她的十指,在她耳边缓缓说:“我说了,不许看。”

这样的亲密接触惹得乔萝渗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清醒过来惊跳出他的怀抱,怒道:“江宸,不就是一本书,你发什么神经?”

江宸并不生气,微笑着将书放回枕头底下,然后躺下来,安然闭上眼眸。

“你闭目长眠吧。”乔萝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即便没人看到刚才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可耻可恨的心惊肉跳与狼狈不堪。

任凭她在一旁坐立难安,肇事者却心安理得地踏实入睡。这一觉睡得沉,如果不是体内的高热烧得他得口燥干渴,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决不愿从美好梦境中醒来。

江宸半睁着眼从床头柜上摸到温热的水杯,喝了几口,才四周看了看,不见乔萝。她是生气走了吧?他躺倒下来,想到睡前自己几近无赖的拥抱,脸上不禁火热,自己也觉得汗颜。

正想着要怎么道歉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笑语声。

他下床走到窗前,看到她站在院落里的老槐树下。冬阳毫无阻拦地穿透残叶枯枝,照得她一身金辉。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垂散下来几近齐腰,秀美如画的眉目在日光的勾勒下愈发细致晶莹。江宸由衷觉得,在这万物不生的萧瑟冬季,看起来清淡如水的她竟成了他眼中唯一生机盎然的颜色。

在这颜色之外让他觉得刺眼的,是叶晖像个小丑,正上串下跳地拿着一套滑雪装备和她献宝。

看到乔萝在叶晖故意夸张和耍酷的动作下笑声不断,江宸的呼吸有些不畅,也不顾自己正病着,推开窗户,冷冷咳嗽一声。

院里两人闻声转过头来,乔萝看着江宸,刚才脸上还盛满的笑意顷刻消失,看起来余怒未消。叶晖则心无杂念,朝他招招手,捧着他的那套宝贝乐呵呵来到窗前。

江宸语气不善:“你显摆什么呢?”

“我爸前段时间买了个滑雪场,现在设施差不多都弄好了,下周开始营业。我准备元旦放假邀请朋友们去滑雪,过来找你商量下你这边有哪些朋友要来,没想到你生病了。”说到这里,叶晖话语一顿,皱着眉上下打量他,“话说回来,阿宸,你自从腿伤过后怎么总是这里不妥、那里抱恙,活像个林黛玉一样。”

江宸冷冰冰盯着他:“请问叶大少,腿伤之后我至今病过几次?”

叶晖想了想,困惑地说:“难道是我记错了?可为什么每次看到乔萝在你身边,我总觉得你是病怏怏地在被照顾。”

“我被她照顾?”江宸忍不住看了看乔萝,两人视线相对,不知为何脸上都是一红。

叶晖嗅觉灵敏地觉出两人之间的异样,意味深长地笑:“有情况?”

“没情况!”江宸色厉内荏地横他一眼,关上窗。

叶晖拉着乔萝走进屋子来,说:“那就这么定了,元旦放假那天我派车来接你们去滑雪场。”

“你们?”江宸此刻已经坐回床上,双手背在脑后半躺着,懒洋洋地说,“你们是哪些人?”

“你们俩,乔杉,乔欢,还有乔萝那个朋友,顾……”

“顾景心。”

“对,顾景心。”叶晖眼睛发亮,“景心,阿心,小心心,好名字啊。”

“你还能再腻歪一点吗?”江宸满脸鄙夷,“我说怎么这么积极,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晖坦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性。”

他俩说话时,乔萝看到江宸杯中的水已经喝尽,又给他倒了一杯,顺手将药片放在一旁。江宸望她一眼,乔萝神色清冷,连眼角余光也不肯赏赐给他。他无奈地收回目光,默默拿过水杯,和着药片喝下。

叶晖告别离开时,乔萝把他送到校门口,想着江宸一整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便去粥店买了粥和点心。回来时,看到江宸的房门半掩着,并非之前离开时紧闭的状态,门口地上放着粉红色的网球包——要是她没记错,早上乔欢出门时是说约了同学打网球。

乔萝站在门口想了想,退步走到窗旁。

站在江宸床边的少女正是乔欢。江宸阖目躺在床上,看起来睡得正沉。乔欢在一边轻声唤了唤,江宸不耐地转个身,并不愿意醒。江宸在睡觉时也不安份,手臂贪凉伸出被子,顺手又将一旁压在头上的枕头推开。乔欢对着他的睡姿很是无奈,拉着他手重新塞回被子,又将那个多余的枕头放到床的角落。

枕头拿开时,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籍露了出来。

乔欢取过书翻了翻,手指停留在其中一页,缓缓抽出一张照片。

乔萝透过窗户,依稀看清照片上少女,怔愣的一瞬,心中竟有冰流浸沉。她在斜射房内的夕阳余光下清楚地看到,乔欢明艳的容色正渐渐黯淡,眸中光彩凝滞,茫然中另起寒色。

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幼时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乔萝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便转过身,独自离开了江宅。

第二天上学时,乔萝将叶晖元旦滑雪的邀请告诉顾景心。顾景心闻讯正中下怀,自然欢呼雀跃。等到元旦那天,顾景心一早在乔萝家中集合。叶晖十点准时过来接人,点了人数独缺乔欢。

乔杉解释说:“上午香山有元旦文艺活动,乔欢应邀去表演钢琴。”

“楼下车里还有我一班子朋友呢,不能都等她一个。”叶晖决断很快,“你和江宸留下来等乔欢吧,我带着小表妹她们先走。”

乔杉点头:“也好。”

他们站在门口说着话的时候,江宸慵然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直到一双手从他身后轻轻拉扯着一条被他压着的围巾,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你把我的围巾压住了。”乔萝皱着眉,眼睛并不与他对视。

他端了端身子,趁她俯身拿围巾的时候,左手轻扬,握住她的手腕。

乔萝一惊,想要将手收回,他却紧扣不放。

“自从那次病后你就躲着我,还在生气?”他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你是怕我?”

“不是,”乔萝神色冷漠,“我最近比较忙。”

“忙?”江宸轻笑,“那你这几天在滑雪场总算不忙了吧?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乔萝不语,江宸只当她默许了,便松开了她的手腕。

乔萝飞快地拿走围巾,淡然说:“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请别来打扰我。”不等江宸回应,她已拎着行李包走出门外。

下楼的电梯上,顾景心奇怪地问叶晖:“你怎么叫乔萝表妹?你们是表兄妹吗?我都没听乔萝提起过。”

叶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乔萝,不免笑得暧昧:“我的正经表亲是江宸,至于乔萝……她迟早是我表妹。”

乔萝心中正烦乱,听到这话无疑火上浇油,低喝道:“别胡说!”

“是我胡说么?”叶晖语间意味深长,见乔萝冷着脸不再理他,又掉头调戏顾景心,“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做我表妹。”

顾景心受不了地翻眼:“你这人好奇怪,难道表妹也能认着玩的?”

电梯门开,顾景心再无初见叶晖时小鹿乱撞的满眼桃花,甩了甩马尾辫,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叶晖莫名其妙被碰了一鼻子的灰,摸摸脑袋,讪讪跟上。

除江宸他们外,叶晖还邀请了八九个好友,十几人分坐四辆商务车,浩浩荡荡地开往位于小汤山度假区的滑雪场。

因滑雪场刚营业,国内对滑雪的运动还未普及,宣传渠道也未正式铺开,因此山上游人并不多。到了滑雪场,叶晖安排众人入住山中一座欧式古堡,分好房间放下行李,又带众人去餐厅用饭。饭后叶晖请来几位外国男子,说是滑雪教练,领着大家去拿雪服雪具,讲解滑雪技巧,然后各自跟着教练分散行动。

顾景心被叶晖缠得脱不开身,乔萝很有眼色地和别人组成一队,跟着教练到了一号滑雪场。

滑雪场因游人不多,雪道上雪质细腻如粉状,教练展示滑雪技巧时,滑雪板滑过雪道带出漫飞的雪花,姿势非常优美,惹得众人跃跃欲试。只是众人都是初次学滑雪,踏上滑雪器踩上雪道,重心不稳,难免人仰马翻。教练耐心地一个个指导过去,乔萝是最先领悟平地滑行技巧的,不一会儿就从简单的步行平稳地滑开出去,等她滑过一半的路程停下喝水时,回头看到不远处顾景心摔倒在地,而叶晖忙掉头去扶。

看着他们相处和睦,没有刚才的隔阂,乔萝微微笑了笑,一个人滑行远去。

滑雪动感强烈,颇耗体力,乔萝滑了一个小时就累了,返回古堡休息时,正好遇到刚到达滑雪场的江宸与乔欢。乔萝见只有他们两个从车上下来,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问:“乔欢,我哥呢?”

乔欢说:“乔杉临时有事,不来了。”

“什么事?”

“他没有和我说。”乔欢将这句话索然无味地说完,转身进了古堡。

乔萝愣了片刻,才跟上她说:“房间分配好了,你和我一间。”

“哦,这样啊。”乔欢的语气多少有些冷淡。

打开房门,乔欢拿着行李先行进去,乔萝刚要进房间,一只手从背后拉住她,扭着她的手臂迫她转身。映入眼帘的是江宸冰冷的面容。

“两位看来是有话说?”乔欢在房间里回头笑,“我要关门换衣服了,不好意思。”走上前,目光无温,从两人脸上轻轻飘过,啪嗒关上房门。

“乔萝!”江宸声音极低,字字咬牙切齿而出,愤怒而又危险,“你是把我当空气?”

“我没有。”

“那怎么一眼也不看我?一句话也不说?”江宸盯着她,“还有你走时,说你没有话和我说,让我不要打扰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乔萝很不耐烦,“从今以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我是说任何。”

江宸的目光在她的眉眼停驻良久,生平第一次放柔了声音,轻声问:“小乔,你还是为那件事生气?”

“我不是生气。”乔萝此刻只想快刀斩乱麻,强迫自己以最无情的话语说,“江宸,我和你毫无瓜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

“毫无瓜葛?”江宸静静地望着她,以难见的温缓语气认真地说,“乔萝,你在逃避我?”

乔萝怔了怔:“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江宸松开乔萝,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本书,乔萝认出那本书是之前他放在枕头下的,江宸直接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乔萝手里,再不言语,就这样看着乔萝。

那是乔萝的照片,是叶晖之前拍的二美图。

“爷爷在五年前就和我说过你,我那时候一个人在国外很孤独,听爷爷说起你,我从心里就把你当成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回国后,我一定要来找你。可是回国后,你已经走了,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后我们再相遇,你却一直对我防备重重。乔萝,你不愿意跟我成为朋友,觉得我自傲自大,自以为是也好。但是那不能否认,我们也曾经彼此期待相遇过吧。”江宸脸色越来越暗,声音低沉,“哪怕我真的对你有别的心思,你又何必害怕成这样?”

乔萝低头沉默片刻,淡然一笑:“江宸,那时我和你素未相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何况,也许我们并不适合成为朋友。”说完这句话,不顾江宸骤黯的脸色,乔萝打开房门走进房间,颤抖的手在冰凉把手上停顿一刻,而后清晰地决绝地,重重关闭。

对不起,江宸。

不管刚才门外二人争执如何,房内的乔欢看起来浑然无事,换过衣服后就出去找叶晖他们。乔萝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随身的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2002年1月1日,晴。

秋白,我很高兴在二〇〇二年的第一天,学会了滑雪。瑞士因阿尔卑斯山而成为滑雪天堂,你在那边这么久,应该早学会了滑雪。这是我第一次滑雪,很畅快,但也很累。不过你放心,如果以后你能带着我一起滑,我一定不会觉得累。

外婆前几天回去了S城,我本想求她等我元旦放假了,和她一起回去。但是外婆说S城的老朋友有急事,她等不了我,就先走了。

我其实想回去看看你有没有回来,虽然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回来。你要是回来了,会去青阖镇找我的。我给祥伯留了电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找我。

秋白,你让我和江宸交朋友,我和他是朋友了,但或许是我做错了一些事,让他误会了什么。这个误会让乔欢不开心,也让我担忧。我并不是个懦弱且胆小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理由让妈妈和乔叔再次陷入维系家庭完整与和睦的困局。

我不想得罪身边任何人,尤其是乔欢。

如果你在我身边,你一定会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想你,秋白。

想着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正好在想我?

她在结束的时候照例画上一个笑脸,秋白让她开开心心的,她不会辜负他的嘱托。写完这篇日记,她趴在桌上,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才发现不仅仅是江宸和乔欢的纠葛让她难以安心,还有纪念馆的那副肖像画,谜团重重,她别无倾诉的对象,除了秋白。

她轻轻叹息,想着想着,疲惫涌上,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深沉,直等到外面响起连绵不断的敲门声时,她才睁开眼,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黑。

“乔萝,在吗?”敲门的人喊。

“在,等等,就来。”她高声应答,将日记本合上,随手放到桌下抽屉里,打开房门。

门外的顾景心看到她舒口气,拍着胸口担心地说:“下午你去哪里了?到处都看不到你。刚敲门那么久也不应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被狼叼走?”乔萝笑笑说,“我只是累了睡了会。”

顾景心说:“快出来吃晚饭吧,大家都在等你呢。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好啊。”乔萝拿出钥匙,关门跟她走到餐厅。

吃饭的时候不见江宸,乔萝也没有多问,只是庆幸他的缺席让她免了许多尴尬。乔欢和叶晖的那几个朋友似乎很熟,说说笑笑地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好。吃完饭乔萝和顾景心去了叶晖介绍的温泉,泡到夜深才回到古堡。乔萝进房间时,看到乔欢已经换了睡衣,正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电视。

乔萝和她打了招呼,进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时,乔欢关了电视,看着她问:“秋白是谁?是你的新玩偶吗?”

乔萝心跳骤微,愣了一会儿,望向乔欢:“你说什么?”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和你的玩偶倾诉心里话吗?”乔欢含笑看着她,“这回是换成真人了吗?那个秋白,是你在青阖镇的男朋友?”

说到这个地步,乔萝怎么也该明白过来了,脑中瞬间炸成浆糊,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偷看我的日记?”

乔欢说:“不好意思,我拉开抽屉想找纸,看到一个笔记本,不小心翻了几页。”

她这样的轻描淡写让乔萝听得急怒攻心,喝道:“乔欢!”

“乔萝,想不到你也会早恋,看起来还是几年前就开始了?”乔欢的神情依旧风清云淡,嘴里啧啧摇头叹着气,“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玩偶,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每次你一出现,总能抢去我身边所有在意的人。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够这样玩弄人心。”

“秋白不是玩偶,我也没有抢你的江宸。”乔萝想大约是在温泉泡得太久了,在盛怒之下人竟轻飘飘地,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大脑,让她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说玩弄人心?你把我哥的心玩弄得还不够彻底?”

乔欢不以为意:“那是他心甘情愿的。”

“那江宸也是心甘情愿的。”乔萝顺着她的思维回应,“他的心意与我无关。”

“他与你无关?难道他不是你最在意的伙伴?你日记里一笔一笔可写得清楚。”乔欢从床头拿过日记本,扔到乔萝脚下,冷笑,“你这样的口是心非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说实话,我本来还在有些后悔之前一直说当年是你推的我,不过现在我觉得,我说得没错。像你这样口是心非,表面一套暗里一套的人,你做过什么,我确实是不知道。”

提起当年的那桩事,乔萝的怒火被久远的伤痛冲散,倒是冷静下来,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很是可悲:“乔欢,我什么都没做,你都已经这样提心吊胆?我如果做了,你又要怎么办?”她弯腰拾起地上的日记,擦净放到书包里,沉默一刻,叹息说:“乔欢,也许我不该原谅你。”

“是谁原谅谁?”乔欢冷笑,“乔萝,是我不该让你回来,乔家根本就没有留你的空间。至于我,我从不需要你让,更不想再看你惺惺作态。”

“既然如此,”乔萝平静地说,“我会如你所愿的。”

(2)

夜间的滑雪场空旷清寂,远方山色压天,近处白雪皑皑,巨大的照明灯塔笼罩广袤天地,将黑白分明的雪山世界披上浓郁梦幻的橙色光纱。

乔萝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心绪纷乱,眼前难得的雪山夜景在她眼角如云烟而过。她走到了极远处,在月光被高耸峰岭遮住的时候停下来,怔怔在道旁的岩石上坐下。

夜里滑雪的人极少,远处的雪道上只一人飞影飘纵,金属雪板掠过雪地,骤散漫扬的雪花在灯光下盛开如烟花绚烂。比起白天她逗留的初级雪道,这里的雪道宽广崎岖、坡度奇诡,是滑雪高手享受飞纵回旋乐趣的真正天地。

除乔萝外,雪道四周围拢着不少观众。眼望着滑雪者灵活地飞跃每一处障碍,直降空翻、伏地滑降、左右回转,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动作都被他以飘逸潇洒的姿势轻松完成,引得看客们毫不吝惜地给予喝彩阵阵。

心事重重的乔萝也被他的动作吸引,眼睁睁地看着他由远而近,然后从面前斜滑而过。

他已经疾行离去,却又突然回头,一个漂亮利落的U型转身,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褐色的防风镜遮住了他的眉眼,橙色灯光下,乔萝只望到他弧度冷峻的下颚与紧抿得几无血色的薄唇。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却依旧固执沉默着,以此保持两人的距离。

他望了她一会儿,忽然轻轻叹口气,将雪杖深柱雪地,双手伸到她面前。

“干什么?”乔萝莫名地看着他。

“把手交给我。”他的话音漠然且决绝,“不然我就不拿雪杖,从这直直滑下去,生死由你负责。”

这种人的可恨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把手交给他。

他拽住她的手,让她踏上滑板站到他身后,拉起她双臂绕上自己的腰,说:“抱紧我。”

“教练没说过两人可以一起滑。”乔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样不会出事?”

他柔声说:“放心,不会死。”放开她的手,重新拿起雪杖。杖端轻点,滑板掠过雪地,直飘而下。

这次是真的山与雪都在眼角如云烟飞过了,耳边风声飒飒,周遭影像皆化成模糊的流线——这样的速度和滑行的激烈都不是刚学会滑雪的乔萝能承受得住的,她紧紧抱住了江宸的腰,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闭眼就太无聊了。”江宸脑后也长着眼睛,大笑一声,“小乔,别封闭自己的心了,睁开眼看看身外世界吧。”

因后面带着她,他不再做那些危险的动作,从坡度险峻的雪道拐到相对平敞的一边。感受到脚下的逐渐平稳,乔萝犹豫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山影沉沉,雪地绵延,寒风拂面凛冽但又畅快,江宸以脚下滑行板为飞天御风的祥云,带着她肆意无忌地飘行山地间。这里是无人的世界,没有了围观者紧追不舍的视线,也没有了任何情绪的牵绊。乔萝回头,看到月亮转过山峰,照着他们脚下滑板激起的飞扬雪沙乱舞如暴飏降临,却最终在一片静谧中不留痕迹地消散。

乔萝不知为何想起了十岁那年的除夕夜,在人生中最孤寂的一天,她趴在窗旁望着结冰的河面上穿梭滑行的小朋友们,那时的她多么羡慕他们的潇洒,那时的她从来不敢想像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放纵一回。

她又想起,那年的除夕夜,她最期待的是江宸的出现。她对他寄予了十年来最大的厚望,因为她坚信他能够带着她走出自抑自怜的独孤世界,即便从未相见,她还是坚定地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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