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一较高下(1 / 2)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4476 字 2019-12-07

白崇文哼了一声,甩向皇甫珩的目光,更带着一丝混合着微醺醉意的挑衅。

他眯了眯眼,对坐在席间的一人道:“崔六郎,去,拿我的弓来。”

那被唤作崔六郎的,原在神策军尚可孤营中时,是尚可孤的押衙,位在白崇文之下,此番算作他的副手。听白崇文有令,崔六郎不敢耽误,饶是喝得有些高了,也摇摇晃晃站起来,钻出帐去,不多时便取了白崇文的角弓和胡禄箭袋来。

唐时的弓大体有四种形制,长弓、角弓、稍弓、格弓。长弓用于步战,角弓为骑兵所持,稍弓和格弓则见于治安和礼仪。

白崇文听说过皇甫珩之前在奉天保卫战中,于马上发力,用步卒列阵砍杀或守城防御用的陌刀,将李日月劈成两半。他稍稍留了个心眼,不愿与他刀剑对战,便决定较量射艺。

白崇文将大弓往皇甫珩胸前一抛,道:“中丞试试可称手。”

他此举也是颇为不逊。皇甫珩是军中统帅,自然有自己的弓。若比试射术,理应用各自的那把战弓。但白崇文咄咄逼人,把恁大一张弓不由分说地扔给皇甫珩,不仅猝然地试他臂力,更有一层意思是,二人比试,便以此弓上手。

皇甫珩毫无拒意,稳稳地接了,仔细一瞧,但见这张柘木弓,足有六尺,弓渊上一对接近两尺长的牛角光滑平整,握在手中,只要臂力扎实,拉开后极能蓄积劲道。

“白虞侯所爱,自然不是俗物,某没有异议。”皇甫珩面无表情道,又将角弓递还给白崇文。他的眼锋扫过帐下诸将,见这些神策老油子,虽然不似白崇文这般凶戾,但脸上分明也挂着看热闹的期待和兴奋。

他们此前都听闻这年岁不大的新上官在奉天保卫战中的本事,作为经年在行伍沙场讨生计者,他们平素最爱看的,就是头头们比试技艺。

白崇文一面从胡禄里取出一支竹竿铜头的羽箭,一边察看周遭。

这中军大帐今夜是宴饮之所,除了案席别无他物,但围着毡帘挂有不少吊盘灯,燃着兽脂,用于照明。

白崇文心中登时有了计较。只见他低首将羽箭扣上牛筋,轻轻地来回拉了几番,看似在试力,却蓦然之间举起大弓,“嗨”地怒叱一声,臂上着力,拉满弓弦,竟直直地对着皇甫珩。

站在皇甫珩身后的阿眉大吃一惊,正要失声叫道“你干什么”,白崇文却在刹那间将弓箭举过头顶,反置于身后,“嗖”地把羽箭射了出去。

须臾间,只听一记清脆的“当啷”声,最远处、也是最高处的一盏吊盘灯,被射断了铜链,一头栽在地上,小片火舌随着倾覆出的兽脂舔着泥地烧起来,仆役们忙扑灭了,将残败的吊盘灯收拾走。

再看那支羽箭,稳稳地扎在分外厚实的毡帘上,箭尾翎羽似还在微微颤动。

白崇文冷哼一声,带着揶揄道:“今日上元节,咱们唐人不兴看什么女人打猎的蛮戏,还是点个灯笼有趣些,诸位弟兄觉得白某说得可有道理?”

众人反应过来后,纷纷喝起彩来,都道白将军不愧是在神策军中享有“白一箭”的美名。

这帐中再灯火通明,时辰也是夜里,边缘高处哪里看得那么分明。但白崇文不仅一箭射中那细微的吊灯铜环,还将铜环射断了。须知角弓本来射力就不如步卒的长弓,穿透的又是铜环而非薄甲,这得多大的准头加臂力。

更的是,白崇文是反身射出一箭。在军中浮沉既久的老将,尤其是骑卒出身的,都知道,这种作派,往往乃自负箭术了得的骑士佯作败退,诈敌来追时,使出的杀手锏。

白崇文的人品格局本就不大,方才突然发难般将箭矢正对着皇甫珩,就是起了捉弄他、吓唬他的念头,不料皇甫珩的眼珠子似乎连动都没动一下,倒是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吐蕃杂胡小公主,骇了一大跳。但接下来这一箭命中铜环的本事,到底令白崇文很是显了显射艺之精,教他那一直挂着霜的脸露出得意之色,骄傲地领受着同僚们的赞美,冲他们点头致意。

皇甫珩待嚣笑声停了,冲白崇文抱拳道:“虞侯好箭法,便是到了那素以骑射傍身的西蕃军跟前,也定能更胜一筹。”

白崇文撇撇嘴,依然不领情道:“皇甫中丞,吐蕃人能不能胜得,白某不知道,白某眼下关心的,是皇甫中丞也在众营将面前,露一手。”

皇甫珩接过弓,面上仍是波澜沉静、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着急。其实白崇文方才令属下去取弓时,皇甫珩就在打量这间大帐中,有何角度刁钻的物什,可供引为靶物。

他也看到了那些高高低低吊着的铜盘灯,但白崇文已占了先机。他皇甫珩若再依样画葫芦地来一箭,最多算打个平手,于煞煞白崇文的骄横威风上,用处不大。

皇甫珩正犯难之际,他身后始终沉默、连论力徐安排的歌舞被白崇文耻笑时都未有所表示的阿眉,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庭中。

“皇甫将军,我来献个主意。”

她从怀中掏出一根鎏金长簪,举起来,在众人跟前晃了晃,尤其定在白崇文面前略略展示一番,然后字字铿锵道:“这长簪是吐蕃赞普、也是我的父王,托论将军带到奉天,作为我联络唐蕃之盟的赏赐。各位将军虽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但毕竟久居中原,大约不知这金簪顶端之物的贵重。”

阿眉说着,伸出纤纤玉指,捻着簪子一头那颗不大的、蓝绿参半如孔雀翎色的珠子道:“这叫瑟瑟珠,来自波斯,在我们吐蕃是上官贵胄才可佩戴之物。”

阿眉抬手,将自己发髻上那枚她一直戴着的南诏银簪取下,插上瑟瑟珠金簪,然后神情淡静地穿过大帐中央,站到离主位四五十步远的帐门前,立于一盏灯盘下,对皇甫珩道:“请中丞对瑟瑟珠开弓。”

她此言一出,人都是吃惊不小,包括那下巴恨不得翘到帐顶去的白崇文。

吐蕃使者论力徐首先跳出来制止,他既向皇甫珩又向白崇文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赤松赞普的五公主,若在你们唐人的帐中有个差池,本使去到赞普和大相跟前自然是罪无可赦,试问帐中哪位将军到了大唐天子那里又能逃得了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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