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就万籁俱寂。

众官员都是官场上混出来的人精，刚才怎么可能谁都想不到请郑一官出马？问题是，自古皇帝还不差遣饿兵呢，此时此刻，福建巡抚衙门，能拿那什么好处去给那郑一官？

先前福建巡抚衙门，之所以能够调动郑氏助战，是因为手里还握着一个游击将军的胡萝卜。

而那郑一官，又急着转换身份，为他自己，为他的子孙后代，谋取一份锦绣前程。

如今郑一官已经将胡萝卜吞在了嘴里，并且还搭上了东林魁首之一钱谦益。福建巡抚衙门调遣他去救援厦门，他怎么可能会欣然领命？

更何况，你朱巡抚（朱一冯）和朱参政（朱大典），最近这一年半时间以来，对郑一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百般挑剔，丝毫不念人家郑氏当年舍命帮助福建水师收复厦门和金门的功劳。

此刻金门和厦门再度遭到海匪攻击，才又想起来人家郑一官，未免是满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皮！

“郑一官向来忠义，又刚刚得到了朝廷的恩遇，被破格提拔为海防游击，率部坐镇金门。虽然他还没有上任，却也有义务，将金门从海盗手里夺回来。”仿佛丝毫没感觉到周围冷场，常延龄稍作迟疑，继续高声补充。满脸的肥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此外，他与许心素仇深似海。先前没有被朝廷招安，就跟对方打得难解难分。此刻有了朝廷的名分和大义在手，岂能反倒畏畏缩缩？”

“还有……”

一口气说了三四条理由，虽然不见得每一条都无懈可击，却基本上都能站得住脚。让在场的其他官员，想给朱一冯找借口，都无从找起。

“罢了，老夫这就派人送信给郑家，请郑一官带领其麾下壮士，火速救援厦门！”将众人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朱一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头答应。xしēωēй.coΜ

以他的性子，哪怕有任何其他选择，他都不愿意去求郑一官。

丢脸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无法保证，郑一官会老老实实服从指挥。

前几天福州遭到许心素的攻击，郑一官就率部姗姗来迟。朱一冯明知道郑一官是故意想让自己丢丑，却抓不到对方任何把柄。

海上不比陆地，传信可以用八百里加急。这年头，他想给郑一官下令，得先派船去找到对方。

而任何气候变化，都可能导致命令无法及时传达到位。并且郑一官即便答应得痛快，也可以天气、粮饷、辎重等一系列借口，将出兵日期向后拖上十天半月。

十天半个月之后，恐怕俞咨皋早就被荷兰人抓去当奴隶了。哪还再用派兵去救？

“巡抚英明！”众官员们也不管朱一冯尴尬不尴尬，见他答应主动向郑氏低头，齐齐松了一口气，恭维声顿时不绝于耳。

“只丢老夫一个人的脸，自然英明。”朱一冯看了大伙一眼，心中暗道。随即，又苦笑着给大伙布置任务，“既然郑一官已经出任海防游击，此番出兵，钱粮就不能再让他捐献了。福州府这边，先从管库里拿出五万两银子，十万石稻米来。福建都司衙门，则预备好十万支箭矢，两万斤火药和足够武装一万战兵的铠甲器械……”

“遵命！”众官员听得肉疼，却只能咬着牙答应。

朝廷当下全部注意力都在辽东，福建都司这边，根本不会获得任何钱粮调拨。

但是，如果丢了金门和厦门，福建各级官员，却全都得跟着俞咨皋一起吃挂落。

届时，非但俞咨皋难逃一死，朱一冯得丢官罢职，他们这些人，前程同样会蒙上一层乌云。弄不好，这辈子都甭想在仕途上有任何高升。

所以，只要郑一官肯出兵，无论他需要多少钱粮，地方官员们都得咬着牙给他挤出来。

反正那些钱粮，也不是官员们自己掏腰包。大不了，过后再加倍从百姓头上往回收。

“那就有劳诸位了！”朱一冯的心情，比被乌鸦当头浇了一泡屎还郁闷，摆了摆手，宣布结束议事，随即，起身走向了后堂。

众官员知道他为何郁闷，也不愿意在这当口惹他烦心。纷纷站起身，各自散去。

“朱参政、王知府、曹县令……”俞庆得不到救兵什么时候出发的准确消息，哪里敢返回厦门向俞咨皋缴令？不顾身体疲惫追向几个熟悉面孔，期待大伙能帮自己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救兵可搬。

然而，众官员们要么像朱大典一样，叹息着摆手，宣布自己无能为力。要么就装聋作哑，谁都不愿意揽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上身！

“常叔父，常叔父救命！救命！”俞庆大急，三步两步冲到常延龄身后，扯着对方的衣袖哭喊。

常延龄跟他叔父俞咨皋私交颇厚，并且在定海商行里头也占了股份。因此拉不下脸来装聋作哑，迟疑着停住脚步，小声回应，“这当口，你叫我有什么用？我手头只有一千来锦衣卫，哪怕都派出去，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刚才你也听到了，我手头没有任何船只，也没人懂得打海战。”

“叔父——”俞庆松开手，刹那间，整个人仿佛被抽了筋般，软软地蹲了下去。

“起来！”常延龄年纪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反应却一点都不慢。抢在俞庆瘫倒之前，单手扯住了他的胳膊，“你这个蠢货，今天就是哭死在这里，又能损害得了许心素几何？有那功夫，不如去找找你的朋友。他文武双全，又经常能他人所不能……”

“多谢叔父！”虽然常延龄刚才未指明说的是谁，俞庆的眼神，却登时就是一亮。朝对方匆匆行了个礼，随即，就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如果还想要锦衣卫出马，你就直接去找陈永华，别再来烦老夫。”对着俞庆的背影追加了一句，常延龄笑着摇头。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儿憨直武夫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