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入内，原本没有人迹的房间开始渐渐有了生气。
床榻都是现成的，被褥甚至还是新的，至少以王伦的水平看不出来。按苏过的意思，是还要梁府拨几个下人来伺候，被王伦婉拒了。
理由是等兄弟们出狱，这套房屋正好能容下，日常事情也由他们来做。
笑话么，搞的是刀尖上舔血的事，多个闲人在，难免不方便。更让人担心的是，梁师成权势滔天，他安排的人难保没有密探之类的。
其实还缺些东西，但是王伦手里没钱，又不好意思麻烦----其实是不想受恩太多----也就只安顿了梁红玉躺下便罢了。
得空处和朱富联系下，拿些钱过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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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奴家还是不想与梁师成这恶贼有瓜葛！”无人处，梁红玉直截了当地对王伦说。
当然，她说的时候是以嗔怨的语气，因为自打王伦抱过了她之后，出梁府、入新家，他抱起来越发的随意了，她也没有了最初的抵触。
这种气氛下，很难谈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王伦何尝不这样想？可是人在屋檐下，从权宜之计到现在的举棋难下，中间颇多思忖。而且他也不是迂腐的人，梁师成是六贼之一不假，但不妨碍他利用其做些事。
比如让自己等脱身，救阮小七等出苦海，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事，至少梁红玉近期还要用着对方。
“为何？”他轻笑道，“难不成他也有什么事和你结下冤仇？”
或许是那碗汤的功劳，梁红玉现在的气色好多了。对王伦的不以为意，她有些急了。
“官人，梁贼罪恶滔天，是朝廷第一个耍奸弄权祸国殃民的乱臣，又是太监，人人得而诛之，难不成非和要奴家有仇才骂他不成？”
果真是个侠女啊，因为义士吴二郎的死，从江州赶到京城要刺杀蔡九。现在又因为梁师成六贼之一的身份便不想和其有瓜葛，哪怕其间接救了自己一命，其嫉恶如仇至此！
不过王伦却想给她洗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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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我问你，梁师成真的罪大恶极吗？”
梁红玉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官人不会因为他无意救了我们，便要为他说话？”
王伦哈哈笑起来，这位日后名满天下的巾帼英雄，现在还很嫩啊，一句话不合就上火…
“小娘子，我问你，梁师成的权势是谁给的？”他循循善诱道。
梁红玉不为所动：“自然是赵官家。只是他得官家如此信任，却净干祸国殃民的事，把大宋江山弄得一团糟，却不是辜负了君王的器重！”
王伦摇头道：“他辜负了君王的器重，那么君王在干什么？”
“若是君王不知道他不是个好人，那么君王失职；若是君王知道他不是个好人还是用他，那么君王不但失职，还是个昏君！若君王是个昏君，没有梁师成，还会有张师成、王师成。
像小娘子刺杀的蔡九，都知道在地方上天怒人怨，但是朝廷内有监察，外有各路使制约，却依旧任其横行，说明不是这个人有问题，而是国家出了问题。Ｘιèωèи.ＣoＭ
小娘子杀了一个蔡九，还有无数个蔡九冒出来，小娘子能杀得完吗？”
朝代兴盛衰亡，是个很大的历史话题，凭借学识，王伦可以讲它个三天三夜。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人治，便早晚会冒出这样的事，要不然张养浩才不会发出宿命般的哀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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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伦不知道他的前身为什么走上反抗朝廷的道路，但是此刻的他却明白一个道理：单靠某个人的武力永远不可能推翻一个朝代，甚至连基本的造成问题的人都无法解决。
这番道理很对，但对梁红玉却是个打击，她一下子沉默起来。一直坚信自己做得很对，可是现在听起来，似乎方向太狭隘了。
“奴家最敬佩的便是红拂女之类的侠客，奴家也从小就立下惩恶除奸的志向。可是依官人所说，奴家这一切都是做错了的？”
好吧，她还是个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女孩子成熟得早，古代女子成熟得就更早，但是从见识上讲，她真只是个孩子。
王伦不想打击她。
“小娘子没有做错，做错的是你的想法太局限了。杀一两个人于这个世界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像小可之前资助过一位叫做宋玉莲的歌女，她被蔡京的管家翟谦逼迫为妾。可是我救了宋玉莲，难保不会有别的小娘子落入他的魔掌。
小娘子纵使杀了蔡九，谁又能保证下一任江州知府不会比蔡九更坏？你杀的了江州知府，天下四百座军州，无数官员，你都杀得完吗？
大宋这棵大树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要想惩恶除奸，必须把最恶最奸的那个人赶下神坛，然后重新栽树。不然的话，光靠修修补补，朝廷日益昏庸，而北方强敌女真却日见强盛，将来免不了有更大的祸事，那才是人间浩劫！”
他说的是不久之后的靖康之变。这是中原王朝在历史上的第二个大动荡，徽、钦二帝被掳就算了，后宫妻女赵氏宗族被惨虐就算了，关键是从此北宋变为南宋，北方领土被金兵蹂躏，无数遗民泪尽胡尘里，百年后，直到蒙古帝国的到来。
崖山之战，二十多万人跳海，断了中华民族的脊梁，这回连南方基本盘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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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迎来一个新的大动荡。
这也是穿越而来的王伦对赵宋王朝不满意、要努力经营梁山的本质，否则的话，卷了梁山的财产用廖良的名字在南方某个地方也能活得很好。
管它人的死活呢，反正有没有自己，历史的车轮会一样的转动。
这几天的经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这个坏的制度在，在宋朝的领土上早晚会遇到坑。自己一个管着几百人的寨主，被朝廷的官差随意拿捏，普通百姓若何？
所以梁山的出路，除了壮大到一定程度自成体系之外，其它的出路都不行。
“能够横行天下的，永远是暴力的对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梁红玉虽说闯荡江湖的经验远比王伦丰富，但是对于辩证历史唯物主义的熏陶肯定没有王伦深刻。听到原本只是以书生示人的王伦竟然有这种认识，竟然有些不相信耳朵。
“官人对赵宋的不满，比奴家还强烈些，莫不是想造反？”她笑起来。江湖儿女，倒没有那么多顾忌。
“小可不是造反，而是哀叹百姓命运之苦。小可读书，曾听前人张横渠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可也曾游历大宋，多见民生凋弊，官吏欺民，百姓困苦，后来有感做了一首小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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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娘子是大女侠，当知道除去蔡九一人不为侠，能让万千生灵免于涂炭、造福于万家才是真的侠之大者。”
梁红玉几时听到过这种剖析到内心深处的情怀？相比较王伦这种胸怀天下的气魄，她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