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动的雷声犹如战鼓，每一道重锤都带着长长的尾音。当最后一道赤雷之气划过漆黑的天幕，那声惨叫简直割裂了霜月的心。

一切忽然都静止了。天、地、风、云，定格成了画。

日色洒落下来了，这冬天的暖阳，不知能否温暖踹不死冰凉的身体呢？霜月脚步摇晃，好不容易才走到踹不死身旁，扶起他僵直的背。

脑中全是空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意识抵抗着什么，让她不愿意承认眼前所见的事实。

玄铁剑正在滴血，那鹤冲，恶魔似的站在一旁，额角的血线沿着他鼻梁两翼滑下，有名男子恭敬地跑来给他止血，又把剑锋擦得锃亮，他才将剑插回鞘中。

就是他杀了踹不死，可霜月连质问的力量都抽不出来，她只是呆呆地抱着踹不死，嘴里也不知在呢喃什么。

修瓶也像被鹤冲刺了一剑，痛得她站立不住。但她抓着冥弓，慢慢朝鹤冲走近：“你杀了他。”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她的表情，是鹤冲从未见过的愤怒和悲伤。

鹤冲抿紧了嘴，似乎决心不开口。倒是他身旁的苏哈扎濑满是为难，“修瓶姑娘，这踹不死想要用恶灵浑珠打通魔界，王爷不得不制止他，所以才……”

修瓶有如未闻，只是一心一意地走着，直走到冥弓最近的射程，方抬首望住身前的鹤冲。

终于，是走到他的对立面了。然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是这么高啊。

鹤冲冰蓝的眸子幽如深渊，沉默地注视着修瓶。

期待已久的会面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喜悦。鹤冲感觉心在往下沉，直觉告诉他，修瓶再也不会到他身旁。

“布尼那戎·鹤冲，一直以来，承蒙关照了。”修瓶言谈客气而陌生。

鹤冲不必回应，她一直隐藏的那份警惕今日消除得如此干净，应该是知晓真相了。

修瓶也没打算绕弯，直接了当地问道：“我哥哥密洛伊·卓挠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吧？溪尾关一役，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你知道吧？”

鹤冲没有表情，苏哈扎濑却无奈地变了变脸，她果然还是查到了，是因为进了那个神偷组织，找到了什么证据吗？

修瓶直勾勾盯着鹤冲，继续问道：“两国交战，却要用毒与诡计，不觉得有辱王家身份吗？”

鹤冲皱了皱眉。倒是苏哈扎濑插口回道：“兵不厌诈，姑娘想必懂这道理。”

“布尼那戎·鹤冲！我要你回答我！”修瓶突然握紧弓身，闭着眼睛大喊起来，“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是不是？

鹤冲眉头皱成了八字形，许久，方淡淡回了一句：“不错。”

修瓶失声而笑：“既然如此，为何，要留下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明明不必手下留情。你把我带到犬戎宫，就算你不想动手，相信犬戎王也很乐意处置我。”

苏哈扎濑心里嘀咕：“你知道就好，卓挠和王上可是死仇，若不是王爷护着你，你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场外的纥石烈贞也是一脸兴奋：“我没猜错？当年的事情，真的和犬戎有关？哈哈，这便是天意，注定那妖女不可能跟我的三表兄在一起！”

然而鹤冲平静得只当在听他人的故事。唯苏哈扎濑知道，王爷的心，从此不会再为任何人打开。

但修瓶低着头，还是闭眼尖叫：“为什么！回答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苏哈扎濑不由替王爷伤心起来，暗中嘀咕道：“恐怕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迟钝的姑娘了，王爷对你的心意，你还真不知道啊。不过恐怕也正是因为迟钝，才没有一见面就把王爷算入复仇名单，哎……”

苏哈扎濑在为二人惋惜的时候，修瓶正在拼命抑制眼中的泪，霜月被她的声音惊动，好不容易转动绷紧的脸颊看向修瓶。

鹤冲无言以对，眉间的痛楚让人一目了然。杀她？他从未想过。

从相遇便已注定了，他和她会有决裂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样难过。

“布尼那戎·鹤冲，今日，便做个了断吧。”修瓶左袖平甩，将那串黑色缀玉流苏扔到鹤冲脚下，她颤抖的后背带起箭筒微响，鹤冲能听到她努力平复心绪的呼吸。

“当日你三招让我，如今，我以三箭对你，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他日再见面，便是仇敌了。”修瓶搭上了长箭，苏哈扎濑与费非忙上前一步，双双扬起了刀。

“退下。”鹤冲声音低沉，“无论密洛伊·修瓶做什么，我布尼那戎的人绝不允许伤害她。”

两名属下脸色难看，不甘心地退向两旁，苏哈扎濑暗叹，“究竟要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她分明不领你的情啊王爷！”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鹤冲双手垂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使他无论身处何地，都令四周黯然失色。

“拔剑吧！”修瓶只能在心中呼喊，她已无法开口，害怕一出声，便暴露了她的狼狈。

不是没有怀疑过犬戎，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从来不敢想象这一日——拔剑相向，至死方休。

家族所遭受的耻辱，她背负的仇恨，所有的冷眼与嘲笑，皆拜他布戎那尼一家所赐，无数次琢磨如何手刃仇人，让仇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今仇人之子就站在眼前，为何会心神不宁，为何执箭的手难以平稳？

“蝶舞，箭去。”修瓶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最佳距离面对靶心，射手没有理由退缩。

羽箭直射入胸口，强大的力道令鹤冲稍微趄趔了几步，喉咙有血涌上，鹤冲用力咽了回去。

“王爷，拔剑。”修瓶生疏的腔调又涩又哑，早失了她平时的散漫。

“你不想看，便闭上眼睛。”鹤冲冷淡地回答。并不是抱着赎罪的想法，而是他永远不可能伤害她。

第二箭接踵而至，仍以胸口为目标，将第一箭推胸而过，给他结实的肌肉贯出一个箭洞，鹤冲后退两步，以剑鞘为撑，方止住膝盖下坠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