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倪大野这样的历史学家来说，历史人物的回忆录当然是第一手的史料，不过这玩意不可尽信，也不能全信。

比如说，老李说的唐生智杀张的理由实在太口胡了。

虽然唐和尚这个湖南假和尚确实刀刚火辣了一点，但是也不会仅仅因为心腹手下劝他尽快撤退就宰了人家。

实际上，在投靠唐生智之前，张大师长是湘军另一位大佬——程潜的旧部。

国民革命军第6军军长，西征军第3路总指挥程潜，程颂云可是名副其实的湘军老人。

要知道在民国三年（1914年），唐生智刚分到湘军当一个少尉排长的时候，程潜就已经是湖南省府军事厅少将厅长了。

而小唐要上位自然要踩在程潜和谭延闿这等老前辈的头上，所以湘军新老两派本来就有嫌隙。

新桂系决定武力讨唐之后，为了分化瓦解唐部，便重新启用了程潜和谭延闿等湘军老人。

程谭等人也不负所望，或写信或发电给旧部亲朋，用封官许愿的老套路拉拢唐部——套路总是老的好，这也是唐军脆败的一大原因。

张国威就得到了程潜的亲笔书信，并且承诺他“起义”之后就能接任第8军军长。

唐生智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才对张大师长起了杀心……

“哐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下午就要像吕奉先那样被勒毙的张国威一把推开了会客室的房门。

“咔嚓！”

铁青着脸的他转身锁上了房门，也不顾倪大野在场，直接瘫倒在了沙发上。

“剑欧兄，定定神。”早有准备的倪大野拿起了那杯满满的白兰地递给他。

“咕咚、咕咚、咕咚……”

张大师长把这杯烈酒当做白开水灌了下去，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算是缓了过来。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惨然一笑道：“唐老总真的要杀我！”

“我是收到了颂公的亲笔书信，他也是承诺我能接任第8军军长，但是……”

张国威那张国字脸上竟然出现了“委屈”两个字地道：“我也没有相信啊，只是按照礼节回了一封信给他而已。”

程潜也不过随口许诺罢了——要是张大师长升任第8军军长，那那么原来的第8军军长李品仙也投降了该怎么安置？

实际上，李品仙后来真的投降了，也真的接着干第8军军长。

他可怜兮兮地看向了倪大野问道：“大野兄，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原本就司空见惯，也不值一提。难道我要一五一十地报告给唐老总才算是忠心吗？”

还别说，倪大野觉得张大师长说的是大实话，就是不那么全面的大实话。

张国威回给程潜的那封信肯定没有一口拒绝，而是模棱两可——其实这也非常正常，眼下这种局势，谁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唐生智的绝大部分部下必定也收到了类似的书信，也必定做了类似的回复。

倪大野的老相识——第8军军长，武汉卫戍司令部司令李品仙，“我失骄阳”的元凶——第35军军长，江左军总指挥何键，平江不肖生的上司——第36军军长，江右军总指挥刘兴等等，后来还不是向新桂系投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