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街面上缓缓驶过，李谦默默地拉上了汽车的窗帘。外面的街景实在是太惨了，让人看不下去。满街上到处都是身体瘦得像芦柴棒的，甚至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男女的流浪汉。他们有的人手里还有一个破碗，一边颤颤地走着，一边嘴里念叨着些什么。还有人更是连一个破碗都没有，只是木木地站在街上，眼睛直勾勾地，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更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倒在地上，然后其他人继续从他身边走过，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李谦知道，个人的力量在大时代的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不要说他，即使是李德胜同志，在第五次反围剿中，面对着党内的那些坚持错误做法的同志，还不是一样的没办法？所以他也只能把窗帘拉起来，眼不见为清净吧。

一支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李谦的手。

“谦，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黄婉贞将肩膀靠了过来，低声对他说。

的确，这不是李谦的错，当罗斯福告诉李谦，他准备推动购银法案的时候，李谦就激烈地表示过反对，认为这是在经济上对中国的918。但是罗斯福却告诉李谦，在这件事情上，他同样没有更多的选择，白银集团，以及农业区的利益集团都在向他施加压力，要求他尽快促成此事。

“而且，虽然这的确会对中国造成损失，但是……但是这样做对美国却是有利的。我的朋友，你是中国人，你当然会反对它，这我非常理解。但我是美国总统，我必须为美国的利益服务，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我希望，这个分歧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李谦还能说什么呢？他阻止不了罗斯福，他也只能加入到利用这个行动来赚钱的行列中去。就像他在不久前对范旭东先生说的那样，这钱是美国人抢走的，然后他又从美国人的指头缝里面，抢了一点回来。虽然他对范旭东先生，也是对自己说，这些钱不是他的，是全体中国人民的；这些钱每一份每一厘，都必须用在为中国人民服务的事业上。但是看到车窗外的那些随时都会倒在街面上的流浪汉，李谦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拿到的那些钱，全都是从他们身上来的。也许他将这些钱还一点给他们，就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但是，但是多活几天又有什么用呢？“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这是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的激愤的感慨，如今却要被李谦用来自我安慰了。他知道他不能将这些钱还给他们，因为这没有用，这改变不了他们就是会可持续的欺压，可持续的掠夺、可持续的饿死的事实。他们也许能活过今天，甚至能活过这一个难关，但是可持续的挥舞着的剪刀总有一天会割到他们的脖子上，所以，这钱李谦不能还给他们，而是要用这些钱，去做真正能结束这一切，真正能砸烂这个世界，然后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世界的事业。

但是即使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但是车窗外的一切还是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我拿到的钱，每一枚银元上面，都沾满了他们的血。”李谦低声自语道，“虽然我也可以像那个罗马人那样说：‘流这人的血，罪不在我。’但是这些血还是让我的手在发烫。这些钱，这些生命，是我从他们那里借来的，我必须还给他们一个更好的中国。是的，罪不在我，但是改变这一切的责任却是我的，是不可推卸的。”

“不，谦，这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是王九哥的，是华先生的，是我们大家的。”黄婉贞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

李谦轻轻的苦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在黄婉贞的手上：

“婉贞，我好像以前给你讲过一个大善人王老爷子的笑话吧？”

“嗯。”黄婉贞点点头，“某地有个大善人黄老爷子，黄老爷子的心最软了，最见不得受苦的穷苦人了，所以他就下令，他住的地方，方圆十里内不能有穷人。嗯就是把方圆十里内的穷人都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