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晓,黎明的帷幕刚刚拉起,失眠的人不怕黑暗,只怕不能醒来,而在苏醒的民国首都里,正有数十万双眼睛洞穿了黑暗,凝视着那座堂皇的国会建筑。
在暮色降临之前,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命运便将揭晓。
林淮唐起得一如既往的早,他在晨间三点钟就已醒来,并且洗漱完毕,换上了全新的衣裳。昨天晚上中央委员会三分之二以上的成员都到达了北京,大家召开了国会大选结果揭晓前的最后一次会议,社会党人完成了终局前的决策,全党的思想得到统一,林淮唐相信他的意志足能获得贯彻。
街道上一开始还很冷清,几无行人,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横幅标语在风中盘旋。林淮唐在卫兵的簇拥下坐进汽车,两名卫士攀在车门上,都荷枪实弹,显得很是隆重。
向来轻车简从的林淮唐,在这一天也要如此郑重,决战之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到晨间四点钟以后,行人方见多。除清道夫外,还有步军衙门与军政执法处的官吏兵士出没,近一段时间陆建章表现得非常安分,大约袁世凯下野以后,北洋旧人多有漂泊无定之感,政治恶棍如陆建章,也是要害怕新政府清算的。
但究竟能不能清算陆建章这种人,也还要等待结果。
林淮唐靠在汽车的皮质座椅靠垫上,闭目养神,小汽车正开往北京临时参议院的方向——从今天以后那里就将改称国会啦。
又或者,那里什么也不是。
汽车行驶到一半,接近北京福建会馆时停了下来。橡胶车轮与北京的沙土道路相摩擦,发出难听的嘶嘶声,林时爽、林述庆、蔡绮洪、庄文统、刘师复……等等社会党的重要领导人,也都穿着下摆长过膝盖的大衣,几人一起等候在路边。
福建会馆没有电灯,只有林时爽手里提着一盏燃油的大灯笼,浅橘色的火芯被清晨的凉风微微一吹,摇摆中跳出点点幽蓝色的星光。
“君汉。”众人都向林淮唐挥手致意。
汽车停下,两名警卫先跳下车,然后林淮唐自己打开车门下车,和林时爽等人一边握手,一边嘴角露出近来罕见的微笑。
林时爽握住林淮唐的手,也跟着笑起来,他说:“骰子已经掷下。”
骰子已经掷下。
那是古罗马共和时代最后一个英雄凯撒的名言,彼时凯撒在元老院的勒令下面临生死抉择,要么放弃兵权成为元老院的阶下囚,要么殊死一搏向罗马进军,关键时刻凯撒率军跨过卢比孔河、挺进罗马时,说出了“骰子已经掷下”的名言。
但林淮唐并不喜欢这句话。
“我们的革命事业……绝不由上帝的骰子来决定。”林淮唐沉声道,“能决定我们事业成败的,只有我们挚爱的国民。”
说完这句话,林淮唐很轻松地说:“哈,阿文,庙算多者胜,我们决不打无准备之战,社会党有百分之二百胜利的把握。”
在等候林淮唐的众人之中,政保局局长王亚樵那道儒雅的身影颇为显眼。
王亚樵推起鼻梁上的圆片眼睛,小声说:“书记长,据说有人在项城见到了中山先生。”
林淮唐抬起头,笑声从鼻子里发了出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众人振衣向前,闻声而笑,社会党人的信心尽在不言之中,王亚樵接着说道:“任公近来党内地位甚动摇,进步党渐有水火分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