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个死者(1 / 2)

拘魂令 免费阅读 11793 字 2019-11-26

陶棠醒得甚早,与其说甚早,不如说她没怎么睡。没办法,噩梦总是缠身。她靠坐在吴象那张邋里邋遢的床上大口喘气,无意间看到了摆放在床头柜上半杯淡盐水,狂乱的心跳在一息之间平静下来。

呵呵,吴象。

陶棠把那只玻璃杯捏在手里,一霎失神。她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词汇,对她和吴象的感情关系做出定位。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是喜欢那个放浪形骸的浪荡子的。深沉的喜欢着,不告白,不吐露,藏着心底里悄悄的欢喜着,只等着哪天开出花来,必定绚丽夺目,但那花,不是开在现在。

孙衡疲倦地揉按太阳穴,吴象走了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里里,他丝毫不敢懈怠,人民的岗要站好,兄弟的更是如是,这才是爷们该有的作为。

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任谁也无法长久地保持神采焕发,扛不住的是时,只能依赖尼古丁的功效了。孙衡刚把烟叼嘴里,就看到陶棠从卧室里走出,赶紧把嘴里的烟拽下来,塞回那个被汗浸得略微发软的烟盒里。

“小陶,你怎么醒了。”孙衡的表情十分局促。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能够坦然相对才有鬼了。

陶棠笑了笑,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被噩梦惊醒的,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这会,吴象那拢共没有三两肉的身体就躺在客厅的正央,跟她平日通灵时的状态并无二样。不消多言,陶棠也知道那小子是过阴去了。

一时间气氛突然别扭尴尬起来,这份尴尬源自双方的心知肚明,心知肚明却不戳破,也是一种默契。

孙衡的体态肥胖十分怕热,是故屋子里的冷气打得很足,但这份力道却是陶棠受不住的,冻得打了个哆嗦。孙衡倒是眼尖,晓得眼前这妮子畏寒又嘴硬,麻溜地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又从里屋抱出一床薄毯递给她。

“谢谢!”陶棠垂下眼看着手里那床大红老花毯子,想了想,突然问道,“孙哥,‘不求找到凶手,但求类似的案件不再发生’,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呢?”

孙衡一怔,哑口无言。

陶棠也不再说话,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看样子,吴象在一时半会之间不会回来,总不能在这大眼瞪小眼的傻站着。陶棠走到沙发边上,抖开手里的毯子裹在身上,坐着耐心地等待吴象回来。

当等到东方的挑起一丝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天即将破晓时,两人都坐不住了。但显然,陶棠的情绪比孙衡更流于表相,眼里的忧虑之色显而易见。

“去了该有五六个小时了,这天都快亮了,怎么还不回来?”她和吴象搭档多年,对走阴禁忌知之甚明,若黎明拂晓,吴象尚未返阳,那便是回不来了。

其实孙衡也急,人是他拉下水的,能不能上岸,他心里却没有谱,哪能不急呢。急归急,但决计不能表露出来,非但不能表露,还得显得胸有成竹。

“放心吧,老吴又不是不知事的初生牛犊,不会没有分寸的。” 孙衡把一杯热茶递到陶棠的手里,“况且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准时回来,小陶,稍安勿躁。”

陶棠点了点头,可悬在喉咙管上的心却不归她管,一个劲儿地上蹿下跳。不仅是她,孙衡也是一样,表面上处变不惊,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坐定不安了,喝再多的水,都无法缓解口干舌燥。

是换做平常时候,吴象走阴,陶棠不至于这样。可如今不比以往,他们刚经受了一次气势凛然的威吓,此时走阴,无异于是铤而走险。

陶棠紧盯着墙上的挂钟,只觉得分秒难度,这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孙衡向来是个不会在女人面前巧言令色的憨老爷们,说不会什么有效的安慰辞令,只得在一侧干瞪眼。

一刻钟后,原本还来能强撑着不动的陶棠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看着镶上金边的苍冥色天幕,疾声道:“天要亮了!”

“再等一等。”孙衡满头大汗。他听过走阴门里头有这么一个说法,过阴人若非自己返阳,而被人为的叫醒的话,小则失智,大则失魂,后果不堪设想。

“等不了了,咱们得想个法子把他叫醒。”陶棠心急如焚,哪管得了那么多,说罢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就要往吴象肉身那边走去。

就在此时,只见远方红线黑马,不是归来的吴象是谁。

吴象顺着红绳返回自己的肉身,而后缓缓地睁开双眼,接着再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直的身体,方才虚脱一般地有气无力道:“我艹,累死老子了。”

陶棠看了看已经透亮的天色,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吴象,激得眼眶都红了,内里的五味杂陈全化作了手上的拳头。

“混蛋,怎么去了那么久?被阴间的女鬼勾了魂了?”陶棠一记勾拳,直向吴向下巴而去。

吴象轻松地躲开那外强中干的拳头,一脸嘻皮笑脸:“可不是嘛,一个个都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丰乳肥臀,令人流连忘返。”

陶棠一记冷笑:“流连忘返吗?那干脆留那好了,没准能当个上门女婿。”

吴象一听话锋不对,哪能不明白这别扭小妮子的意思,当下蹙起眉头,表情十分委屈:“这天不是刚亮吗?怎么,小桃子,这么信不过你吴哥啊?”

话音一落,立刻换上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很受伤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然而他的烟在下阴之前已经消灭干净了,孙衡身上倒是还有两支。于是拿出来顺手吴象一给,同时也给自己点上。

“怎么样,老吴,这趟有没有收获?”孙衡眯着眼睛狠狠吸了三口烟,话问得相当公式化。

“有收获,有大收获……”吴象却浑不在意,他也眯着眼,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抚慰,半响之后,方才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们见过饿鬼型半人怪吗?呵呆,比射手座黄金圣斗士可帅多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饿鬼型半人马?”陶棠就最看不得他这种故弄玄虚地卖弄。

“根据可靠消息,早些时候的地震让阴间生了异变。十八层地狱和还魂崖的六道轮回镜都出了裂缝,有服刑的恶鬼逃出。”陶棠的耐性十分有限,他哪里敢再拿乔。

“你的意思是,先前那个男鬼阴间逃出的恶鬼?那你说的饿鬼型半人马又是什么玩意?有没有借到将?阴间来不来管这事?”到底是刘劲松捶打过的兵,孙衡很会抓重点。

“我也认为那尊手持拔舌钳的煞星是个越狱犯,但这不是最棘手的问题。”吴象先就第一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开始逐一回答孙衡口中连珠炮似的问题,“最棘手的是,阴阳之间出现了一个名叫中阴界的夹层空间,这在日后肯定会影响到人世。还有就是,六道轮回镜产生的裂缝导致出现了混种怪物出现,我刚才说的饿鬼型半人马,就是饿鬼道和畜生道的混种。阴间现在忙做一团乱麻,阳间的事,人家回复就是两个字——没空。”

孙衡的眼神猛然一暗,陶棠却是悚然一惊。穷极她所有的想象力,也无法想象长得像饿换的半人半马的怪物是何种模样。

“那你还能生成活虎的回来,没被那怪物吞吃入腹?”明明是想说几句暖和的话,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当然没有!”吴象哪里会讲个中惊险,夸张的比了个大力士的动作,然而枯瘦如柴的胳膊上并没有预期的肌肉隆起,当然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吹牛逼。

“虽然那怪物有饿鬼的力量和毒气,马的速度,布雷斯塔警长的能力,射手座圣斗士的外形,但毕竟我吴象比圣斗士更帅气,比星际警长更牛叉,三下两下就擒住了那怪物!”

“哦,是吗?那你很棒棒哟!”陶棠果断赠送一记白眼,明显不信。

“多谢夸奖。”吴拿得意地笑,全把揶揄当赞赏。

立在一边,沉默了半晌的孙衡却是头如斗大:“除了逃出的恶鬼以外,没有其他的线索了,阴间帮忙也没戏了,原先的所有计算全数落空,一切算是回到原点了。”

“嗯,看来我们又要从零开始了。”吴象咬着那根熄了的烟屁股不敢放,站起来,按着孙衡的肩膀提议,“多想无益,不如先睡个囫囵觉,等到下午的时候再去看看郑月华她们几个的学生档案吧?”

孙衡沉默地点头,抽尽最后一口烟。

经过这一夜的闹腾,三个人体力都消耗巨大,一起去吴象小区附近的老字号早餐店各解决了一碗铁锅熬者的浓稠的豆浆,以及三四根外焦里嫩的油条之后,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刘劲松是在警局对面的小卖部外边碰上孙衡的,这个壮得跟堵门似的憨厚汉子,带着股汗馊味儿,要了瓶早着凉气的可口可乐,仰脖子一通咕隆,动作十分彪悍。

缓过劲来的孙衡看到站在一侧不吭声的孙劲松,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打了招呼。闷不吭声的刘大队长没搭理他,径自到店里头买了包烟,然后又钻了出来,甩给孙衡一支。

孙衡接过来一看,是根六块钱一包的中南海。

两个糙老爷谁也不说话,就那样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着三毛一支的行烟,十毫克的焦油含量,廉价却又带劲。警局就在对面,蓝的门楣,闪耀的警徽,那里有他们的青春,理想,和信仰。

“难为你了,兄弟。” 刘劲松隔着烟气的眼睛十分真诚。

“哪里的话。”孙衡那颗乏透了的心登时充盈起来,晒得通红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然后缓缓地扯成一个笑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

“二十年了,到今年十月份,我干警察这行当满打满算整整二十年了。”

孙衡一怔。

“年轻那会,抽的也是这六块一包的中南海,而不是六十一包的大中华。那会真是血性,赤手空拳就敢跟杀红了眼的歹徒斗个你死我活。现在真是老了,胆子比耗子还小,但不管怎么样,这六块一包的中南海,就是他娘的比中华烟更合老子的脾味。”刘劲松狠狠地吸着手里那辣口的香烟,破天荒地说了一大不着边际的言语,他坚信,这个身负重任的爷们,能明白个中含义。

孙衡不笨,他当然能懂。他懂这个被岁月打磨得如刀子一般锐利的顶头上司的不负初心,也懂他的无可奈何。

更多的,是懂了自己。他想,如果下次陶棠再问如何理解“不求找到凶手,但求类似的案件不再发生”这句话的时候,他能很从容的给出答案。

陶棠在913路公交车上晃晃荡荡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了学校。原本孙衡是说要开车送她的,被她婉拒了。孙衡忙得脚不沾地,而两人要去的方向又南辕北辙,实在没有必要。

陶棠顶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晕晕乎乎回到宿舍。累是真累,这回通灵,不,应该说是通灵过后的惊心动魄,实实在在是把精气神耗干了。她原本就是那种外强中干的女人,哪里经得了这番折腾。

她没精打采地推开宿舍门里,发现那位漂亮的跟画里仙女似的室友阮星澜也在,阮星澜坐在高低床下铺的电脑桌旁,全神贯注地端详着手里一张类似于画报的东西。陶棠实在是累得脱力了,也懒得八卦到底是什么好物引得仙女如此上心。打了个招呼后,想起上午的课排得晚,可以抓紧时间睡一个囫囵睡,也是迷迷瞪瞪地爬上床,会周公去了。

可当她一觉睡醒之时,阮星澜还维持着她入睡着的姿势,仿佛时间根本没有流走过,这就引起陶棠的注意了。

“澜澜,你在看什么啊,这么入迷。”陶棠伸了个懒腰,趴在上铺的栏杆上问。

阮星澜抬起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好东西,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阮星澜嘴中的好东西,铁定是陶棠这等下里巴人欣赏不来的。她忙不迭地摇头,引得仙女闷声发笑。俩人收拾一阵,一起去听那戴逃不得的专业课。不想,在课时结束返回宿舍的途中,与前来再度查阅死者档案的吴象和孙衡不期而遇。

按照陶棠的脾气,肯定是不会让两个不同圈子的朋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然而,吴象抢先一步发出邀请,而阮星澜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她又怎么好背向而驰,做那个不识趣的人呢。

两男两女一行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不大却装潢别致的馆子坐下,馆子里主营的是西式简餐,明显做的是学生情侣的生意。吴象他们要了一间包间,点好餐后,才笑着让一直憋着生闷气的陶棠向他们做介绍。

“我叫吴象,这是我的朋友孙衡,孙警官。”吴象暗中踢了踢桌子底下陶棠的脚,笑得温文尔雅,“小桃子,这位是?”

陶棠咬着牙,朝吴象飞出一道眼刀。然,坐在她身边的阮星澜倒是十分落落大方。她伸出手,笑容和煦温婉:“我是阮星澜,陶棠的室友,也是她同系的同学。”

自我介绍时,使用的是“是”而不是“叫”,足以见得,这个女人自信的程度。当然,她确实有这个资本。

吴象握了握那只软若无骨白若羊脂的纤纤玉手,显得特绅士,特人模狗样,恪守礼数。

建筑面积不过数十个平米,占地上下三层的餐厅,给人感觉上狭小逼仄,而极具小资怀情调。餐桌上垫英格兰样式的餐布,台面上摆着闲适淡雅的雏菊,就边余音绕梁的背景音,都是古典钢琴或是管弦乐。

陶棠第一次发现,吴象的知识涵盖面竟然这样的宽广。一席饭间,他和阮星澜从欧洲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讲到了中国的工业复兴。又从萨尔瓦多·达利的名作《记忆的永恒》,说到中国近代文学先驱鲁迅先生短篇小说集《呐喊》。几乎是无所不知,不所不晓。

显然,这广阔的知识量,都是托历任女友的福,死记硬背下来的。陶棠暗自在心里竖起中指,这犊子,为了俘获美人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相较于陶棠的知根知底,吴象对阮星澜而言,更像一只潘多拉盒子,危险而极具诱惑力。她的记忆力极佳,清楚的记得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绅士,第一次与她在食堂见面的时候,眼神赤裸直白,极具侵略性,绝不似现在的良善。

有趣。阮星澜脑中蓦地冒出这样一个词汇。

一顿饭的时间不太长,当然也不算短。吴像是游走于花丛的个中高手,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嘎然而止最好。

于是,他放下擦拭嘴角油渍的餐纸,笑着问道:“一会我跟孙衡还有事要办,小桃子,你们下午有什么安排?”

“小陶一宿没睡,下午没课的话,该要回宿舍休息了吧。”一直沉闷木纳的孙衡难得开了回口。

陶棠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说话,没想到,却被阮星澜抢白。阮星澜放下餐具,偏头看向陶棠,笑道:“本来我们约好了是要去听学校礼堂的音乐会的,但桃子既然没休息好,那就算了。”

陶棠怔了怔,努力搜刮大脑中枢的记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吴象差点没忍住笑,他打量了陶棠一眼,打趣道:“小桃子去听音乐会,那不是对牛弹琴吗,白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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