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上前来道：“陛下，太傅顾大人已经在殿外等您好久了，您看……”年轻的帝王心里却发了狠，从今天早朝阿姐的灵柩到了皇城开始，顾惟白便一直守在殿外，请求他将妻子还给他。他为什么还？厉长靖已经说了，阿姐的那个陵墓根本没有动工，那可是他的阿姐，是要入皇陵接受后世祭拜的，交给顾惟白，难道要成为一座青坟孤冢吗！

“兰月，阿姐只留下这一封书信吗？”

“回陛下，仅这一封。”

“罢了，你先下去吧。”

兰月领命出了崇华殿，走到殿门口时看见了一脸颓废的顾惟白，她便停下了，好言相劝：“大人不必等了，公主的遗书里对您只字未提。”

顾惟白的眸子微微闪动，整个人都像是来自阴暗面一样，叫人瞧不出一点生机活力，他垂着眸子，借此来掩饰自己快要停滞的脉搏。

兰月到底于心不忍，公主临走前，握着她的手，来来回回就只有两个字：“惟白……”

“大人回府吧，也许您去了迎梅院，能有什么意外发现也说不定。”

顾惟白垂下眸子，兰月说完，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他。他垂在身侧的手终于松开了，头也不回的朝着宫门口走去。

太傅府从来没有这般冷清过，或许她没来之前府里比现在还要冷清，可人总是由奢入俭难，他总是有几分不习惯的。

廊下是她架起来的秋千，她这人偏好荡秋千，可刚架起来她就又不喜欢了，整日倒是对池子里那些鱼喜爱的紧，总是时不时地喂上它们几口，自己看着鱼儿吃食，则会弯了眉眼。

他不曾敢踏入迎梅院，她离开帝都的那日，他从监牢里走出来，看着那刺目的久违的目光，心中一片空荡，他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至看到松风，他才知道，她竟离开了帝都，要远赴西球。

罢了，他想，她那般尊贵，日后当了那西球的皇后也不算委屈了她，倒是跟着自己，她才是低嫁了。

现在他站在这院子前，过了好久他才敢伸出手，推开那扇门。

门里面的所有布置都保存着她离开的样子，顾惟白的鞋子踏在地毯上，不知怎的就有些眼眶酸痛。

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从今往后，哪怕他走遍千山万水，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梳妆台收拾地很整齐，他知道她爱美，总是给自己打扮得很好看，虽然那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哪怕她不施粉黛，也是倾城绝色。那台子上的首饰匣子半掩着，他清楚的看到了那支她每日都要戴着的绿梅簪子，正静静地躺在哪里。

他拿起那支自己亲手制作的簪子，素日里被同僚戏称冷淡无心的太傅大人，竟无声落了泪。他拿着簪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想起她曾叫他去寻一支绿梅来，他知道她是故意的，这个事看上去像是天方夜谭，可她又怎会想不到那些投机取巧的法子？他却不想敷衍了事，便打造了这支簪子，没想到她却当成了宝贝。这个廉价的物什，就因为她的偏爱而变得熠熠生辉，变得贵重了起来。

他红着眼，瞥见了床头的那盏花灯。他记得那是正月十五的时候，他误会她，开始发疯似的吃醋，她却很有耐心地顺着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和想法。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原来直白的爱，才是最真挚的，若是羞于开口，那便是不够勇敢，也是爱的不够。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他们中间隔了许多误会，有着许多猜忌，她一个人披荆斩棘，却白败给了他的怀疑。

爱情，一个人坚守总是不够的。

那是他的茵茵，他越来越认清了自己的心。只是天意捉弄，他偏就顺了天意，自以为是地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却反而成了推她入地狱的助力。

那日在地牢中，只有宋连筠过来探望，本来只是想同他说一声母子平安，他却叫宋连筠拿来了纸笔，亲手写下了一封和离书。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百姓爱戴，同僚敬畏，陛下信任。可他要这份清白根本索然无用，即便他知道科举的事情自己是惨遭陷害，那计谋还漏洞百出，他却不计较了。正好趁着此次机会抗下了私自养兵的罪责，他早就知道卫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撑不了多久，还不如悉数抗在自己身上，好能护住她的一方安宁。

可她竟那般刚烈。他低估了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更低估了大珩在她心里的分量。那些责任和使命，那些深沉又痴迷的爱恋，却全在一夕之间背叛了她，她怕是心如死灰，怕是心如刀绞，他不敢想象她的心情，他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要拔剑乱砍。

他想要离开，又不想离开，偶然间视线瞥过了窗前放的一个罐子，他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去，果然在罐子底下押了一张纸，上头是她笔迹:

顾惟白，别难过。我先走一步，帮你堵住那地狱的大门，这样你就能通往极乐了。对不起，我忘了，你怎么会下地狱呢？地狱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啊！

是我不好，贪恋这世间不属于我的美好，是我不好，偷来你的时光与我磨消，是我不好，偏偏要喜你入骨髓至死忘不掉。若没有我，你的一生大约都是光明磊落，你的姓名将在史册上熠熠生辉，我是你生命里唯一的一颗尘土，却执意玷污了你心灵的圣泉，还坏心思地为此窃喜，因为占据了你心土的一席之地而忍不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