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接近地狱的地方(1 / 2)

末日青铜 水依生 9071 字 2020-06-02

闻人决觉得自己再也忘不了看到的一幕,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被绿色麻醉液体填满的巨大玻璃罐,每一个中都封闭着一只沉睡的残鬼。尽管暗袭自组建开始就以残鬼的名字称呼这些暴虐的生物,残之名是指神智不全近乎无,但与活体标本面对面的那一刻,闻人决的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字,那就是鬼。

不是那种飘渺无形的魂魄,而是那种以暴力摧毁一切的魔鬼。看来昨晚逃跑的那几只只是小版本的罢了,即使那只最大号的,放在这里也只能算是下等,依然给在场诸位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他很难想象,如果这些沉睡的生物一旦苏醒且尽数冲破阻碍,暗袭要拿出怎样的火力才能平复。

南宫天盯着那些魔鬼似的凶兽,默然不语,显然也是承认了这些同样叫做残鬼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他们之前所认知的,二人在楚吾身后悄悄交换了下眼神。

“二位,这就是你们要看的东西,”楚吾站在标本罐前说,和庞大的残鬼相比他的身形更显佝偻,“但很抱歉,我只能给你们看他们沉睡时的样子,这些人一旦解封就很难再控制。”

他用“人”称呼了残鬼,这很让人意外,闻人决这才想起,这些让人惊惧的残鬼原来只是基地里最普通的暗袭者,说起年纪,要比自己还要大上十岁左右,和他们平辈的暗袭者们大多已经转为基地内文职人员,毕竟一个普通人的体能无法在近花甲之时还能保持巅峰,能做到这样的只有来自三家族的藏魂者们,至于另一部分,大概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了,有的是和残鬼战斗,有的自然老死。

残鬼的力量来自体型,体型和细胞活性强弱有很大的关系,封印残鬼的方法说白了不过就是将他们的细胞活性减弱到一个濒临死亡的程度,那么反过来说,一旦解封让他们获得营养供应而恢复活性,体型将以巨大的幅度增加。#_#77713470

“请问楚老,”闻人决忍不住抛出心中的问题,“这些残鬼,和昨晚肇事的那只相比,实力增幅是多大?”

实力强弱是一眼就能看出的问题,只是他需要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最好是数据。

楚吾稍稍想了想说:“第一批实验出现的残鬼依据实力强弱分成两批,分别封闭在两个冷库里,说起来比较幸运,昨晚苏醒的是较弱的那一批,其中最强的也只能和沉睡状态下的另一批持平,推算它的战力,应该可以和一个全副武装的S级暗袭者相当,就算楚州在不受伤的状态下和他搏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那这些……”

楚吾低低叹一声说:“麻醉液和冷冻气体的双重作用,是把残鬼的细胞活性降低到了原本的五分之一左右。但我们只能从数据上来推测,不过一只残鬼的战斗力到底是怎样的,单靠数据看是远远不够的。由暗袭者注射融血样本堕化的残鬼肌体力量越强,其神智往往就越高,这和普通人变异残鬼后的表现恰恰是相反的,如果把大脑保留程度也计算进去的话,那这一批残鬼的战斗力超越昨晚肇事者肯定不止五倍。说句不顺耳的话,全力之下保守估计,即使是你们,胜算也只有六成。”#7.7713470

六成胜算,那就是在战斗的时候双方全力以赴勉强胜利,或者可以直接称为惨胜,这还要排除外部环境任何有可能突发的事故,而至今残鬼大脑中保有多少神智仍然是个未知数。楚吾说时,闻人决也在心里悄悄计算,一个S级暗袭者最低可达二级藏魂,其中血统优秀者可达高度藏魂凝骨状态,面对五个如此强悍战力组成的团队,连他都不敢说自己有完全的胜算,因而在他看来,楚吾的话并不保守,也已经算是相当顺耳了。

“这是……积存了数十年的力量吧。”一旁南宫天突然喃喃道。

楚吾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点点头说:“是的,无论怎样,一个普通人使用融血样本所产生的作用是不可能超过它在藏魂者身上的作用的,毕竟后者更能适应其中的基因,这几只残鬼之所以拥有同S级暗袭者抗衡的实力,就是因为力量的积存,长达数十年的假死状态,当初几乎致他们于死地的样本基因无时不刻不在侵蚀他们的细胞,那是一种侵占性的改造,和实现在藏魂者身上的增幅式改造走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上,可以说……此时的身体早已不是当初暗袭者的身体了。”

“我甚至觉得,他们也已经超过了残鬼的范畴,”闻人决说,“如此庞大的差距几乎可以称得上本质上的不同,普通人变异来的残鬼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我想,也不会被当成同类,应该会和人类一样,被当成食物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南宫天接上他的话,“这种生物的眼里除了同类就是食物,甚至饿极时同类的概念也会变得模糊,我们现在看到的,应该是超越残鬼的存在了,也如您所言,他们也不是当初的暗袭者,恐怕那时的身躯也被侵蚀殆尽了吧?”

楚吾苍老的手拂过标本罐冰冷的玻璃,沉默半晌,颓然长叹。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存在销毁他们的念头却总是无法下定决心,然而等待是最没用的方法,他们的细胞只要有一点营养供应就不会衰竭,反而会以缓慢速度分裂分化壮大自身,我担心最终一天他们会最终冲破阻碍,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时候酿成悲剧。”

于是真正的问题摆到了众人的面前,闻人决感觉有些恍惚,他从刚才就以为楚吾是做个样子给他二人看,怎么样也不会把如此珍贵的已经保存了数十年的标本毁掉,只要二人稍稍反对一番就此揭过就是了,大家虽然心里明白但绝不会揭穿,这就是相互制约的默契。然而他现在却又提起了此事。

“只要加强封闭措施,应该可以确保他们呆在沉睡状态吧?”他来不及细想便出言阻止。

楚吾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昨晚肇事者同样处在我自以为安全的封闭措施之下,但我现在连他为什么会突然苏醒都没有调查清楚。况且这些残鬼的成长速度已经快到出人意料,而且时而会出现没有规律的跳动,恒定的封闭措施没有能力应对全部可能出现的变动。”

闻人决不由一滞,内心迷茫愈发浓郁,仿佛室内冷气连他的思维也冻住了。这里的温度在零下三十度左右,三人都是薄薄西装裹身,不过以他们的强悍体质承受起来没有多少难度。他还想继续说些不怎么着边际的话拖延,以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但南宫天悄悄使眼色制止住了他。闻人决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闭上了嘴,局势发展有些怪异迅速,变动中谁都有可能成为盟友,盟友也能随时破裂,视面临的具体事件而定,很显然,在楚吾一手主导的实验面前,两个无法很快洞悉真相的人更容易结成联盟以扩大自己的优势。

南宫然随后对楚吾笑笑说:“楚老,这种随时都有可能脱离控制的残鬼的确是危险的生物,但是越是危险的,就越需要慎重对待,您以为呢?”

“自然是这样。”楚吾并不看他,只是盯着标本罐里沉睡的残鬼。

“刚才楚老所说一句话对我有很大触动,”南宫天接着说,“残鬼力量越大,神智便随之保留得越多,作为敌人的话就越危险,暗袭自组建开始便是研究和猎杀残鬼的组织,按理说这种生物尽早斩杀在萌芽状态才是最保险的做法,放任其成长壮大无异于把武器放到敌人的手上来伤害自己。”

闻人决眉锋紧紧皱在一起,又好像听出了些端倪。

“是的,”楚吾点点头,“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从前以为是培养战力,现在看来却是养敌人,而且脱离掌控的势头越来越明显。我想请二位家主见谅,因为直到现在才将实情告知你们,但我不得不做出决定了。”

“那请楚老暂且听南宫一言吧,”南宫天此时表现出了了非凡的耐心,为了把自己的意思娓娓道来甚至有些啰嗦了,“随时都可能暴走的残鬼的确是威胁,但威胁只是用在敌人身上的,如果可以把敌人换成同伴……”

“同伴?”

“是的,同伴。”南宫天接着说,“我认为残鬼神智是可以突破的地方。”

“可惜已经失败多次了,”楚吾说,“从实验开始我便一直失败。”

“那便在他们真正脱离掌控之前尽力而为吧,”南宫天字字铿锵有力,“不仅为完成楚老心愿,也为弥补错误和遗憾,虽然他们已经堕落,但毕竟身体里曾经流过暗袭者的血。南宫天虽已不属于暗袭,但愿代表南宫家倾力协助。”

闻人决也已经完全明白,越危险的东西就意味着越有价值,一个远远超过S级暗袭者的战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草草毁掉了事,虽然大家各自心怀鬼胎,保留这种危险的生物也绝不是为了增强对手的力量,但还是那句话,所有人都在相同的路上走着,至于谁能走到最后全凭各自本事。

南宫天把目光转向了他,闻人决点点头,随即对楚吾说:“南宫家主说的有道理,我不再多说,愿代表闻人家全力协助楚老。”

楚吾的手慢慢从标本罐上滑下,沉默半晌之后,沉沉点头。

“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情,既然二位家主不以此事怪罪我,也愿继续进行,那就让他们继续存活下去吧,”他缓缓说,“如南宫家主所言,他们血管里的确流淌过属于暗袭者的血,希望我们能把这些血找回来。”

三言合一,三家合一的情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甚至闻人决使劲搜刮自己的记忆也难以找到,即便是面对最强敌人“阴影”,联盟也从未有过如此契合的对话。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只是谁也不会去触碰。楚吾回过身朝冷仓出口走去,闻人决觉得自己扫到了一丝怪异的情绪,在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那好像是怀念,抑或是对亡者的缅怀。

大概是面对暗袭者堕化成的残鬼,想起了他们原本的模样吧。他想,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过稀少所以显得怪异,在记忆里同样搜刮不到。

两边的会议在同时结束,各自决定了某件重要的事。楚吾找到楚罂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藏在暗袭基地最深处的英烈祠堂,在刚刚设立的楚州的位置旁边摆上了新的灵位和遗照,新的黑色匣子盛装着死者骨灰。不过他早上刚刚做过的特殊仪式是做不成了,残鬼的灰烬被酒和成了泥水,酒香还没有完全散开,而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木杖拄地的声音一下下靠近,楚吾推开门看到跪在蒲团上的孙子,那不是在向死者叩拜,而是祈祷的基本姿势,他双手合十,口齿蠕动但无声,想来应该是念佛经之类的东西。无论是谁看到张狂的罂少做这种安静的事,眼境肯定要跌一地的。不过楚吾似乎面对什么样的变化也能安然接受,倚在门边,看他循规蹈矩地完成祈祷的仪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淡淡青烟缭绕,楚罂轻轻拍了下手掌,站起身来。

“老爷子,你开完会不去休息,到这里来干嘛啊。”他语气轻松的很,如果不是背后尽是黑白色的遗照,很像是在聚会上碰到了熟人。

“来看看老朋友们,”楚吾笑着说,“也来看看你。”

“说的我好像也是死人似的。”楚罂说,他给楚吾让开了路,祠堂的面积不是很大,和豪华更一点边都沾不上,外侧灵位的主人年级不会超过三十岁,楚吾所称的伙伴应该是老一辈的暗袭者们,他们藏在祠堂的深处,他拄着木质手杖走路看起来也不是很稳,但楚罂一时还无法习惯搀扶着他,只能在后面跟着,替他撩开黑色帷幕,露出仅被蜡烛照亮的更为肃穆的区域。

“这地方为什么没有灯?”楚罂随口问道,其实并不怎么好奇,只想说说话让自己的心情从祭奠的氛围中快快挣脱出来。

“为了安静,”楚吾说,“太明亮的光也能吵闹到人,他们拼杀了一辈子,希望身后能获得安宁。”

“哦。”楚罂倒没想到这么看重形式的答案,他的目光浏览过那一列笼罩在烛光中的灵位,默念上面的名字,这些人几乎全部是在他出生之前去世的,所以无从认得,不过可以想象在暗袭基地内说起其中任何一个名字,大概都会引起众人的肃然起敬,英烈祠堂随着时间流逝英烈之命渐渐成为形式,多数牺牲暗袭者都可进入,但在初期却截然不同,唯有德高望重者才有此资格。

楚吾把手杖递到楚罂手上,自己立在灵位前垂首默哀,他是暗袭辈分最高者,没必要对任何人叩拜,这只是对老朋友的缅怀而已。这些灵位里有楚姓有闻人也有南宫,原本和他的年级是差不多的,但少有人能跟他一样活到古稀之年。楚罂曾经领略过朋友死尽唯自己独活的孤独感,又被南宫然的突然出现和她带来的消息冲散。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希望老友们能平静快乐。”楚吾轻轻地念叨,幽暗的环境里就像安魂曲在浅唱低吟,果真有一丝安定隐约浮在空气中,连自认感官迟钝的楚罂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不知道老爷子上次来祠堂是什么时候,看来是隔了不短的时间了。

安魂曲也是道别,楚吾回头从楚罂手中拿过手杖:“走吧,到亮一点的地方说话。”他挑开垂到半空的帷幕走出,又把它放下,把真正的英烈祠堂隔离在另一片空间中。

他走过楚罂刚刚叩拜过的蒲团,捡起了那只泡了酒水和骨灰的陶罐。

楚罂眼神微微一僵,因为楚吾把陶罐放到了放置灵位的桌子上,那绝不容亵渎的地方。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他缓缓问。

“我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也了解你做了什么,杀了残鬼用他们的骨灰浸酒祭奠亡者,”楚吾说,“不过他们不应该被放到地上,你懂了么?”

楚罂瞪着眼睛摇头,脑海中却飞速地流转过一幅幅画面,残鬼,标本,血液,楚州身上被残鬼拆下的S级暗袭者标志,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能有资格被放置在灵位前的只有暗袭者,只有,这是谁也不能更改的规矩,在尊重死者的问题上即使是楚吾也不行。

他开始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但却连丝毫道歉的欲望都没有,林彦的死没有超过两个小时,现在情景又重回眼前。他用从未有过的冰寒的目光盯着面对面的老人,那是一种面对执权柄者时愤怒混合无奈的目光,他不想说什么话,只想知道为什么。

楚吾坦然接受他的无声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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