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萧萧而下,11月的北京一夕荒凉,立冬这天,韩熙从楼下可以看到他不足二十平米的办公室那清透的落地窗框住初升的太阳,踏进设计部的地盘,安雅桐照例拦住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然后给出评定:“97,气色太差扣三分。”
设计师和设计助理纷纷探出身子观摩老板,韩熙任他们品头论足,勾下手指示意安雅桐去他办公室。
汪敏嘉已经在他屋里喝了半杯咖啡,展开几张简历,吐出刻不容缓的几个字:“赶紧定人!”
韩熙的目光锁定在一张倔强而甜美的脸上,问道:“这就是谭歆竹?”
安雅桐警惕地竖起耳朵,夺过简历:“这不就是跟Allen传过绯闻那小狐狸吗?韩总您这是选部下还是翻牌子呀?”
韩熙被她的目光炙烤着,莫名心虚起来:“安排通过一面的这几个明天上午过来,生产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敏嘉,工厂那边情况怎么样?”#_#77713470
汪敏嘉近来协助生产事宜,三天两头往怀柔和大兴的制衣厂跑,她说道:“生产部分解了大部分春装的工艺单,现在难的是辅料开发和面料采购耗时太长,直接耽误投产,而且赶上了各个公司春夏新品上线高峰期,工厂要么坐地起价,要么根本就不接单。”
韩熙扯了扯领带:“杨总那个工厂包含辅料生产和制衣两个厂区,跟他谈妥,就能最大限度减少中间环节和运输成本,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汪敏嘉说:“我和潘部长也是这么想的,但杨总马上要接绅骑的活儿,懒得搭理我们。”
绅骑是引起公愤的两个字,几个月前,安雅桐遗失了一只优盘,里面存的几款秋装设计图竟然化为实物出现在绅骑的橱窗,她闭关几个星期创造出旷世的版型替换了原来不精心的设计。
此后,奉行慢工出细活的安雅桐设计明显滞后,因而GF春装投产的节奏慢了不止一拍。#7.7713470
韩熙笑道:“叫上潘部长和崔京南,咱们去杨总的工厂,拟好初步的合同,不出意外今天可以签约。”
工厂在怀柔区的郊野,离福利院只有十几公里。沟壑纵横的山间植被丰茂,苍绿的松,褐黄的槐,枯死的枫叶还有残红。炊烟软绵绵地从瓦房中升腾起来,画进了淡蓝的天。
车轮碾过厚厚的落叶发出恍如隔世的声响,庄稼地里只剩褐色的玉米杆垂下为数不多的大叶子,经络干瘪。
“韩总,郊区比城里冷,外衣穿上吧。”开车的潘部长回头对韩熙说。
“我反而觉得这里暖和些。”韩熙摇下窗,风的味道跟小时候一样掺着从草木蒸发而来的活氧。
“韩总知道地里长的是什么吗?”崔京南指向那片暂时闲置的庄稼。
“玉米,或者用你的话说是棒子。”韩熙笑着答道。
汪敏嘉颇感意外:“我还以为韩总四体较勤但是五谷不分呢。那你知道怎么掰棒子吗?”
韩熙没答话,在福利院的时候,每到九月底十月初,孩子们扛着麻袋和蛇皮袋下地,一个撑袋子,一个掰,然后开拖拉机运回大院里堆成山,剥皮晒干之后用机器摇成玉米粒。地里又潮又闷,热气带着刺痛。生生被他拖来参加集体劳动的学辰发呆时让野蜂蜇了,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那是学辰到福利院的第三个月,除了他,学辰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不爱说话不表达,不去人多的地方也不和伙伴们打闹。
“真是个傻子。”韩熙不觉说出了声。
大家以为他在骂杨总,跟着笑了。工厂负责人杨总是个胸比奶妈还大的胖子,跟潘部长没聊两句就提议先看合同,汪敏嘉递给他的时候,被两团火焰灼得浑身刺痒。
制衣事宜由敏嘉负责,潘部长到东厂区协调辅料开发,而韩熙穿过机器轰鸣的电脑刺绣厂房来到有松鼠出没的山脚下。
有辆跑车停在那里,韩熙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对里面的男人喊了声“阚总好。”
阚云松笑道:“你这个手下呀,真有两把刷子。崔京南他散播谣言说杨总的老婆跟我们的生产专员搞在一起,绅骑春装的大批量订单就这么黄了,GF这时候找来,投产必然顺利。”
“几个月前我把雅桐的设计给了你,面料一改做出来的衣服就成了绅骑的主打,追了好几次单。你不吃亏,顶多算是扯平。”
“滚你的扯平,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安大小姐的设计你根本没看上眼,故意转给绅骑,刺激她搞出更好的版型来。你丫稍微再精一点儿就该变成猴儿了。”
“绅骑和GF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那帮精明强悍的手下不知内情。”
“无所谓啦,东莞那边的厂子已经接了我们的单,倒是你,投产这么晚不能再耽搁了。”
“所以崔京南才无所不用其极地抢了这家厂子。对了,洛攀一个人为绅骑创效两个亿,你叫他回来,准备接你的班。”说起这个名字,韩熙仍是心有羁绊。
“好,我退居二线,回家哄孩子去。”阚云松说。血统的延续是最重要的仪式,从此便有了牵挂有了根。
“你也该放权了,少操点儿心,看看你现在什么德行,满脸褶子一身肉。”
“滚蛋!”
韩熙被踢下了车,目送阚云松拐入群山,他沿着记忆的指引,峰回路转到了一片恬寂的平原。石灰路是翻修过的,两旁枣林中散落着几座孤坟。
每走一步,心脏就停跳一下,韩熙来到那一方无碑土冢前面,打开手里的雪茄盒,院长爷爷的坟近在咫尺。
故里垣,离人墓,这一别竟是14年。
“颜睿暄!”韩熙听到有个年轻的嗓音喊他曾经的名字,他定在原地像忽视头顶飞过的喜鹊般无动于衷。
“看,我就说不是吧!颜老大能长这大高个儿除非基因突变。”那个男孩子说。
韩熙握紧烟盒侧过脸,从细碎的脚步声判断出身后一行三人也是去往院长爷爷的坟前。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啐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睿暄要是这么体面的回来,连老头儿也就瞑目了。”
韩熙余光里映射出的身形比记忆中的宁阿姨矮了很多,他怕她开口求证连忙转身走开。